沒過幾天,荀樞聽說朝歌樓的蘭君死了。
外邊鬧得沸沸揚揚,甚至這花柳病在樓中已經傳開了,樓中姑娘人人自危,不少公子哥兒都不敢再來了。
聽說朝歌樓廣聘名醫治療這方法,不少大夫想試試,再見到病症那一刻奪門而逃,生怕被傳染。
荀樞沒聽完就回到城主府,一路跑着找到在院裡曬太陽的春和。
“春和,不好了,蘭君沒了。”
他跑得快,又急,氣都沒喘順,嗓子也疼。
反觀春和,他将蓋在臉上的書拿開,人還沒清醒,隻看了自己一眼,又把書蓋臉上繼續睡了。
“春和?”
沒反應。
荀樞的手按在躺椅的扶手上,于是這椅子微微搖晃,春和臉上的書滑落,掉在地上。
春和突然出聲:“還活着,不用拭了。”
荀樞伸去探人鼻息的手讷讷收回,又重複了一遍:“蘭君沒了。”
春和緩緩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後起身伸了個懶腰。
其實他剛躺下沒多久。
活動了一下脖子,他向院門走去。
荀樞迅速跟了過去,語氣欣喜:“要去做什麼?”
是去救人嗎?
這天不是很好,烏雲密布的,看起來要下大雨。
春和去了另一個院子,開始收藥。
荀樞也跟着幫他把曬得差不多的藥擡回去。
想着早些做完,早些去救人。
等一切結束,也有一刻鐘了。
荀樞卻見春和把躺椅拖到檐下,又躺下了。
他忽然愣住了,有些茫然:“我們……不去救人嗎?”
就算蘭君的事無法挽回,那其他人呢?
春和回了他一句:“放下助人情結,尊重他人命運,這種病是怎來的,你,我,還有他們都心知肚明。”
白衣素衫,眉眼如常,語氣卻很淡。
荀樞忽然覺得自己不認識春和了,哦不,他似乎從來沒有認識過春和。
他們在檐下,春和閉着眼,雨淅淅瀝瀝下起來,天邊雷電交加,風過,卷着樹上的葉子以及灰塵沖向檐下,卻被一道薄薄的屏障擋下。
絲毫不影響在躺椅中淺眠的人。
荀樞覺得有些冷,張了張嘴,話還沒成型又合上了唇。
也是,修仙之人最忌諱染上他人的因果……醫修也不例外。
雨落瓦檐,帶着濕氣,聲聲入耳。
淅淅瀝瀝,卻讓人心煩。
他跑進雨幕,檐下的人沒有挽留。
雨打在臉上,是涼的,涼到了心裡。
府外行人稀疏,躲雨的躲雨,吵吵嚷嚷,與雨聲一樣讓人心煩。
酒樓大廳有人在高聲闊談;說書先生在講着修真界的名人轶事;巷子裡不知道誰家的黃犬叫了兩聲……
走過長街,路過巷口。
身上衣服被雨水打濕,黏在皮膚上,又透着冷,滲進了骨髓,讓人直打哆嗦。
荀樞抹了把臉,看向天邊。
陰雲壓下,不遠處升起了炊煙,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他隻是不想回城主府。
鞋襪裡都是水,腳泡在裡面,凍得沒了知覺。
當巷子裡飄來陣陣飯香,暖黃燈光點綴在酒樓飯館,飒飒冷風推開雲層,星子在其中若隐若現。
雨停了,衣裳貼着皮膚,卻感受不真切,腦袋有些暈,手腳麻木得不像自己的。
“……”
好奇怪,他為什麼要鬧别扭?
是因為春和跟他想象中的不一樣嗎?還是見到同病相憐的人走向絕路而無能為力?
這麼晚了也不回去,是在等誰來嗎?
荀樞不知道,卻也意識到,自己或許是個煩人精,他不在,春和或許更自在一點。
城中有一處破廟,蛛網密布,灰塵落了滿地,不見腳印。
其中佛像蒙塵,少了大半個身子,即使如此,其神情依舊悲憫。
供桌翻倒在地,半截蠟燭在不遠處,融化在地上,也蓋了一層灰。
“吱吱”聲後,有老鼠從供桌後蹿出來。
荀樞楞了一下,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擡手,用手背貼了一下額頭,手上冷的,額頭是熱的,觸碰的一刻冷暖分明。
緩緩呼出一口氣,腦袋還是暈乎乎的。
破廟漏風,風一吹冷飕飕的,更别說荀樞身上的衣服還是濕的。
他找了個可以避風的角落坐着,抱着腿,額頭擱膝蓋上,試圖把自己團成一個球。
額頭觸碰膝蓋上的布料,冷得他一哆嗦,但沒過一會兒,膝蓋也暖了。
荀樞把臉埋在這個由大腿,胳膊構成的空間,呼出的氣是熱的,緩解凍得發麻的鼻子,以及兩頰。
不一會兒,不止是臉,耳朵也開始發燙。
迷迷糊糊中,好像睡了一覺又一覺。
每次醒來周圍都空蕩蕩的。
“……”
-
春和跟了荀樞一路,看他鬧别扭。
頻頻回頭不算什麼,淋了一路雨也不見躲一下。
青春期的小孩都這樣嗎?
什麼都寫在臉上,卻什麼都不說,不僅不問,還會腦補一些亂七八糟的事。
春和想了想他那個時期的事,也算理解一點。
就像高考實際分數比預估分數低一樣,荀樞對他的濾鏡不是一星兩點,全都歸功于系統的洗腦。
再說得形象些,就好像追星人發現追的愛豆也需要上廁所,有些難以接受。
他看着荀樞縮在角落,衣裳滴着水,水落在地上浸濕了一片。
隔一會兒擡頭看看,像是隻被抛棄的貓兒,眸中的不安同那點金光一齊流轉。
“……”
歎了口氣,春和走出去。
“跟我回家。”
荀樞将腦袋緩緩擡起來,隻露出一雙眼睛望着他。
可就是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