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廷的刑訊手段并不複雜,用乏善可陳來形容也不過分。
但手段越少,恰恰越是證明了那唯一的方法有多好用。
被寡淡缺乏新鮮感的聖酒淋在身上,西維本就已經沒一塊好皮的地方,像是被烙鐵印上去一樣,發出血肉汽化的聲音,空氣中傳來一陣燒焦的味道。
再能忍耐的人也無法在這樣的痛苦下面無表情。
他的唇色慘白,跌坐在籠子裡,臉上已經分不清是汗水還是血水。
他傷口處翻開的皮肉緩慢地蠕動着,試圖自我愈合。
可愈合的速度遠遠比不上新傷口出現的速度,他求生的本能成為了一場荒誕,甚至可笑的表演。
“劣種!你還不說實話!”
克萊的手死死攥着拐杖,手背青筋爆出,聲嘶力竭喊出聲來。
“……哈、我說的本來就是、實話。”
西維說話的聲音已經近乎于氣音,每一個字都好像用盡力氣才能擠出喉嚨:
“你們、人類……才會用謊言,矯飾目的。”
甯汐柔在行刑開始之前就回到了高台主座上。
她平靜地看着這一切,克萊的憤怒和西維的痛苦,好像都沒在她眼睛裡留下痕迹。
随着西維的模樣愈發凄慘,人群中動搖的聲音似乎也變多了。
“都這樣的還不改口,該不會他說的是真的吧?”
“他說得好像也沒什麼錯,魔物都是直接害人的,隻有人才說謊……”
“呸呸呸!别告訴我你們要站在惡魔眷屬那邊!”
議論聲漸漸大起來。
越來越多的人看着西維的樣子,露出不忍的神色。
雖然教廷天天說着要淨化祛除黑暗中的魔鬼,他們也都跟着複述。
可是自教廷成立曆來,處決過的黑暗眷屬都是幾十年前的記載了,是不是真的都不好說。
對于這裡的絕大部分人來說,今天甚至是他們第一次相信,原來惡魔是真的存在。
人會被自己的眼睛欺騙。
這麼多年,教廷已經将“惡魔眷屬”,渲染成極其可恐卑劣的形象,用盡了這世上最令人反感厭惡的語言來形容。
于是,教廷中人的心裡,已經有了自己的預設。
可這個預設,偏偏和西維不一樣,差得太多了。
不管克萊叫了西維多少次“劣種”,用多麼惡毒的語言來形容他。
在人們眼中,這個被關在籠子裡的少年,就是一個長相俊俏,身量挺拔的少年人。
那些傷痕和鮮血,更如同美玉微瑕,不僅絲毫不損他的美麗,反而弱化了他身上非人的異族感,平添了一股脆弱惹人憐惜的味道。
再反觀克萊。
吹胡子瞪眼的老頭子,臉色漲紅,氣勢洶洶,大有一副要西維當場死在這裡的架勢。
這和從前儒雅莊重的議員長克萊,完全是大相徑庭。
再加上他如今還背着“殺死主教”的嫌疑,教廷中人自然怎麼看他怎麼不順眼。
這樣對比得越久,人就會在不自覺中,将自己的立場和判斷傾向于此刻看上去更加弱小,也更加坦誠的西維。
人群中漸起的議論聲,已經證明局勢的改變。
克萊顯然也發現了自己不能再這樣僵持下去。
教廷和領主莊園已經擺明了要聯手将這個刺殺主教的大罪名按在他腦袋上,拖下去對他沒有好處。
他本來指望着用嚴刑逼供之名,直接殺了西維,沒想到這小子命這麼硬,居然撐到了現在。
沉默半響,克萊往前走了幾步,站在了西維面前。
他站得比甯汐柔剛才要近得多,幾乎貼在了籠子邊上。
“你可真是忠心的狗。現在這麼死咬着我,就是為了幫她吧。你以為這樣她就會感動?西維,别做夢了!”
克萊壓低了聲音,眼神狠厲:
“你是為了她才變成了這幅樣子的。可是她是怎麼對你的?她眼睜睜看着你受刑,她在意過嗎?你越是這樣搖尾乞憐,就入不了她的眼!”
西維懶洋洋擡起眼,看着克萊。
雙方的目光相接,彼此都毫不相讓。
明明西維才是形容凄慘的那一個,可他眼神傲然,猶如睥睨,半點沒有受刑後的畏縮,眉間因壓抑痛苦而生出些隐忍,顯出一種殘缺凄然的美。
“你愛她嗎?西維。”
克萊冷笑着問,又自顧自地繼續說了下去:
“你當然愛。你愛她愛得發狂,連人都不想做了,變成這個樣子,隻想離她更近一點,是不是?可是你錯了!你再愛她也沒有用。她們那樣的生物,根本就不可能感受到愛!也不可能去愛任何人!”
“你隻有一個選擇,西維。如果你想和她永遠在一起,你必須和我合作。”
克萊的聲音緩和下來,充滿了誘惑的意味:
“和我合作,把她從那把高高在上的椅子上拉下來!然後,她就永遠是你的了。我可以告訴你方法,讓她不再那麼強大。你可以把她牢牢掌握在手中……”
西維眼神一頓,沉默半響後,臉上浮現出一點動搖來。
很快,他又别過頭去,像是不敢再聽了。
“你閉嘴!”
他低下頭,有氣無力地呵斥。
克萊從他的反應裡看出了希望,更賣力地遊說起來:
“你明明就想要。你是我的兒子,你是最像我的,我了解你。想想。與其做她一輩子的狗,甚至連死了也換不來一點她的真心。為什麼不幹脆讓她成為你的?你會對她很好的,不是嗎?我可以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