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這麼快就急了嗎。”
那個人是誰?
葡萄不太懂。
她回過神來時,發現屋内的人此時都在注視着她,包括青年。
他已經起身,颀長的身影在明亮的屋内一覽無遺,他正回首注視着她,“你的前東家過來了,不準備與孤去會會?”
春月樓的人嗎?
她們有什麼可看的呀,可他都這麼說了,她難道還能拒絕不成?
她倒也想拒絕。
可他雖然以後将是她的主君,但他們其實才相識不過兩天,在完全沒摸透對方脾性的,葡萄不敢貿然拒絕,怕惹怒他。
小姑娘溫馴的跟着起身。
她以為他們這就要走,可是青年卻是側目命令身後的手下,“喚那些婢女來梳妝打扮。”
……不是趕時間嗎?明明手下都那麼急了。
葡萄疑惑不解。
但青年似乎就是不着急,甚至他起身也隻是從茶桌走到屏風後的太妃椅上躺着罷了,根本不是着急出門見客人。
葡萄:“……”
她就沒有見過這麼懶的人了!
“殿下……”
少年欲言又止,最後卻是什麼也沒說,他順從青年的命令,不到三息的時間,便引來一群婢女們的身影。
她們恭敬的端着珠寶與服飾,一個個魚貫而入一般圍在了小姑娘的周圍。
葡萄被迫坐在了梳妝台前,茫然的看着銅鏡中的自己,還沒徹底回過神來,周圍的婢女們已經開始恭敬的給她梳妝打扮了。
葡萄這輩子就沒有同時被這麼多人伺候過。
有的給她梳頭,有的已經開始給她描眉上妝了。
“姑娘可有什麼喜歡的妝容?”為首的領事婢女站在小姑娘的身後,她個頭有些高,看起來比少女年歲稍長一些,手裡正梳着小姑娘長發及腰的青絲。
葡萄搖了搖頭,不太在意,“都可以。”
“奴婢們一定會盡心盡力給姑娘一個滿意的妝容,請姑娘放心。”
許員外暴斃自盡的事情已經傳遍全程,現在冠南縣有誰不知道許員外的事情?
但許員外雖然隻是一個小小員外,可冠南縣土皇帝不是白叫的,這員外生前比他們的知府大人都有錢。
這許員外一死,等于冠南縣現在群龍無首已經令人格外惶恐,更别提太子降臨。
現在為了調查許員外一事,全城幽禁,城門禁閉,誰也不得進出。
知府大人為了避嫌,直接把大權全都上交太子殿下,任憑對方命令。
她們這群婢女還是知府大人特地從他自己的府上撥過去的,連同契子都送了過來。
隻因聽聞太子收了一個美人。
身邊沒有任何婢女伺候,知府大人得知了以後火急火燎把她們派了過來,雖然明面上她們是一并送給了太子當婢女。
但是大周誰不知太子殿下禁欲,年滿二十身邊從未有過桃色傳聞,她們這些婢女絕無上位可能。
所以她們的性命實際掌握在了眼前這名少女手上,全憑她喜怒哀樂處置。
但高個的婢女實在沒有想過這名美人會如此的——純淨。
目光非常的幹淨,幹淨到會偶爾讓婢女莫名想起山澗泉水。
“……這個要花很久嗎?”
高個婢女一怔,她斟酌了半響,“不會,”
話音剛落,婢女便接着說道,有些惴惴不安,“奴婢們一定全力盡心不讓姑娘感到勞累,約摸一須臾的時間就完成了。”
還要一須臾的時間嗎?
那不是要很久嗎?
葡萄的餘光偷偷看着銅鏡中的屏風一角,清晰可見男人倒映在屏風上的颀長影子,偶爾還能隐約聽見簌簌的書籍翻頁微響。
葡萄都能想象的出來對方是如何一邊舒适的癱在太妃椅上,一邊翻閱手中的書籍。
說來貴人們真的都很奇怪。
明明好像很着急,可是到了最後緊要關頭越是着急,卻越是不急。
太子不會不記得他還有客人等候多時,他分明還說還要帶她去見春月樓的人,除卻手下前來通報的時間,這側面證明鸨母已經來了并且也等候多時。
太子卻并不着急會見他們,甚至大有讓他們繼續等候的意思。
“殿下……”少年欲言又止,面色露難。
他一同站在屏風裡,明知不該開口,可就是忍不住,他低聲的彙報:“蘇将軍的人依舊就在城外請求進城,他們至今仍然不肯離去。外面暴雨已經一天一夜了,這……”
讓這些人繼續在城門口淋雨等候,也不太好吧?
但他的主子聽到了,眼皮也不擡一下,“他們愛在城門前蹲着就讓他們蹲着。”
少年欲言又止,“主子……”
不僅是蘇将軍那幫人固執的在城門口淋雨等着,他們主子也是,雙方就好像是杠上了,誰也不肯讓步。
大有許亨生貪腐的賬本一日找不出來,城門一日也不開的架勢。
可對方怎麼會讓他們輕易找出來?
許亨生是冠南縣的土皇帝沒錯,可那隻是冠南縣的範圍,邊疆以北真正的土皇帝可不是許亨生,誰都知道是誰。
他們主子這趟來疆北,來找許亨生這個貪官事小,真正的目的是來打狗。
有些人真以為自己有點權力,就比真正的主人還要嚣張,不僅屢教不改不服氣,趁皇上病危,還真以為自己能趁機翻身當這天下的主人了。
蘇将軍派的人在城門口等着還算是事小,真正令少年感到頭疼的是——
他低聲的彙報,絲毫沒有注意到屏風之外的場景:“主子,蘭序公子正在大門前等您。”
葡萄的背脊下意識一僵。
有一刻懷疑自己的雙耳是不是聽錯了,葡萄還沒仔細回過神來時,背脊便驟然感到一陣壓迫感的目光,那是來自屏風後人的目光。
他在注視着她。
屋内誰都沒有發覺到她這一瞬的異常,唯獨他……
在青年視角看不到的角落裡,小姑娘的手指緊張的交織在了一起。
謝樓擡眸盯着屏風外那抹嬌小的身影,小姑娘背脊筆直,幾乎保持着不變,筆直的看似正常,實則極其僵硬。
青年骨節分明的手指指腹擒着翻頁一角,随着書籍新的一頁展開,青年的目光跟着從少女的背脊上移開,重新落在書籍上。
一切無聲無息,好似一切正常。
但他剛移開目光,少女原本僵直的背脊就随即松開,仿佛極其繃緊的弦在這一刻終于緩緩放松展開。
有貓膩。
謝樓盯着手中的書籍,想道。
為何聽到蘭序的名字,反應如此不對勁。
謝樓看着書籍,默不作聲。
屋内靜悄悄的,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一切照常,葡萄還是有些心驚膽戰。
小姑娘仿佛弱小的小動物,雖然弱小,但是對危險有着天生極其敏銳的感知。
屏風處那裡遲遲沒有動靜。
她的一顆心全懸在了那裡,隻聽見少年語氣憂愁的低聲說道,“殿下,蘭序公子這……”
少年的話還沒說完,就在這時,她聽見屏風處一聲低聲的嗤笑聲,将少年的話徹底打斷。
“怎麼?他蘭序也被攔在城門外進不來麼。”
“殿下。”少年有些無奈。
殿下分明清楚蘭家現在根基就在這裡就算了,怎麼還要開這樣的玩笑。
人蘭序公子非要堅守君臣禮儀,分明是在這樣一個名不見傳的小城,但蘭序公子拿出了猶如身在汴京的皇宮前般的禮儀。
他規規矩矩的站在府前大門,即使下雨也要在雨中規矩等候他們主子的傳喚。
但是蘭序公子那個身子喲……
“屬下這不是怕他折在我們府前嗎,您說蘭家要是找我們算賬,這可——”
小姑娘的耳朵專注的聽着屏風那裡傳來的一聲一響,可少年說話的聲音刻意壓低,她這時聽得不太清晰,她的身子不由一點點挪動,想要離屏風靠得更近一些。
就在這時,頭皮猝不及防忽然傳來一陣劇痛,疼的葡萄猝不及防出聲,打破了屋内的安靜。
“嗚——”小姑娘可憐的嗚咽。
好疼。
她的手心不由捂着頭皮處驟然被拉得一疼的地方,疼得她眼眶都不由冒出一些濕意。
她揉着頭皮處好一會兒才感覺沒有那麼疼了。
直到這時,葡萄才反應過來屋内不知何時開始格外的靜,安靜到掉根針都能聽得見微響,這份安靜和先前的安靜都有所不同。
它,帶着死氣。
她的面前不知何時跪着一個小丫鬟,她全身顫抖,就連啜泣也是無聲的,如果不是她面上此時痛哭流涕,葡萄都沒發現小丫鬟原來哭了。
婢女們一個個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她們安靜的注視着眼前跪地的小丫鬟,眼中的目光仿若在看着一個将死之人。
屋内沒有一個人出聲。
但越是這樣,越是顯得詭異違和。
葡萄知道他在注視着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