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滄搖搖頭,歎了口氣。
而這聲歎息竟然被睡夢中的林淵捕捉到了。
俊雅男子再次在林滄懷裡翻了個身,面對着林滄,慵懶地睜開了眼睛。經過上次險些摔下林淵的經曆,這次林滄有了準備,臂彎很穩,于是林淵甚至小幅度伸了個懶腰。
“歎什麼氣?”林淵打了個呵欠,目光在仍然扣着的手指上頓了一下,漫不經心地問道。
剛剛睡得很沉,也沒有做夢,此刻醒來,除了太陽穴有種宿醉之後的鈍痛,精神狀态似乎好了一些。
就是斷袖那件事……好像并沒有因為醒酒而改善,目光觸及與林滄相扣的手指時,仍然感覺喉嚨一緊,有點臉熱。
不會無可救藥了吧。
林淵面上淡定,實則有些着慌。
“沒什麼。”沒想到林滄根本沒打算回答,無視林淵的詢問,直接移開了目光。
“告訴我呗。”林淵急需轉移注意力,見林滄不願看他,幹脆晃了晃二人相扣的指節,有些無賴地說道,“我很好奇。”
“……”林滄沉默了一下,林淵的聲音帶着剛睡醒的沙啞,他的心神随着相扣的手指,被林淵搖得一晃,竟然鬼使神差地開口說道,“你說,等到魔界封印打開的那一天,人間會變成什麼樣子。”
“哦?原來是這個。”聽到林滄低沉的聲音,林淵完全清醒了過來,注意力被成功吸引,忽然笑了,“不要小看人族啊。”
林滄一愣。
“他們很聰明的,雖然現在還無法适應靈族的功法,但是很快便能找到适合他們的路數,然後越來越強。”林淵語氣笃定,仿佛在說一個已經發生的事實,盡管理智告訴林滄,以如今人族的修煉能力,林淵的話無異于天方夜譚。
可是林滄不由自主地有些相信林淵的話,相信魔族現世的那天,世間仍能安然無恙。
“不過再聰明也需要時間的啊。”林淵忽然歎息了一聲,“有些宿命,還是逃不掉的。”
“……什麼宿命。”林滄忽然感到一陣心驚,渾身都有些僵硬,低頭緊緊地盯着林淵。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難道知道師娘留下的遺願,知道他注定死亡的宿命嗎。
林淵卻沒有回答,隻是彎起了眼角,伸出空閑的另一隻手,捏住了林滄的下颌。
“不要想那麼遙遠的事情。”林淵輕聲說道,“雖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但是我比較膚淺,不希望你困于未來……畢竟未來,還沒來,對麼。”
“……嗯。”林滄被林淵捏着下颌,半晌之後,發出一個含糊不清的音節。
雖然含糊不清,但語氣卻是肯定的。
林淵笑了一下,松開了林滄的下颌。
不知為何,林滄竟然沒有追問,林淵便也不再多說,垂下眼簾,掩住了一絲複雜的情緒。
前世他臨死的時候,的确看到人族靈修的能力增強了很多,妖族已經不敢放肆,但是想要與魔族抗衡,還差得很遠。
人族勢弱太久了,恐怕需要幾代人的努力,才能勉強對付魔族。
而他自幼在師娘身邊長大,認識首尊,雖然不熟,但也深切地知道,首尊絕非尋常魔族。封印能困住尋常魔族幾百年,甚至幾千年,但首尊不行。
如果不做任何手段,在人族成長起來之前,首尊絕對會重見天日。
所以他不能卸下肩上的擔子,苟且偷生。否則等首尊率領魔族破開封印的那天,他就是靈族的罪人,對不起師娘,對不起犧牲的靈族,對不起無辜的人族百姓。
所以他選擇接受。
反正靈界已是廢墟,人間毫無留戀,那他又何必苟且偷生。
而之後的事情,就與他無關了。
他與人族并無感情,如果魔族破開封印之時,人族靈修已經成了氣候,那自然很好。
如果沒有,那他也無能為力。
反正,他已經用生命為他們鋪好了路。
至于人族能走到哪一步,就與他這個先行者無關了。
林淵忽然覺得有些奇怪,于是眯起眼睛,在燦爛的日光中看向林滄。
青年背負着太陽,飄揚的墨發被染上了一圈金色,每一縷發絲都粲然生輝,令人移不開眼神,好看得不可方物。
也許是林淵不加掩飾的目光太過熾烈,青年微微低頭,純黑的眼眸與林淵對視,林淵忽然覺得那種違和感更加強烈了。
林滄好像……
比前世的他,更加喜歡人族。
說到底,他并不是一個熱心的人,前世的他雖然看到人族迅速成長,但并沒有多大波瀾,也從未生出過主動幫助人族改善功法的念頭。
可是如今的林滄,卻在擔心魔族現世,人間會不會成為煉獄。
他到底從哪裡對人族生出的好感。
林淵看着林滄,忽然升起了一個隐約的念頭。
不會是因為他吧。
因為他的存在,林滄對于整個人族的看法都發生了改變。
可惜他也不是人族。
林淵與青年對視片刻,忽然覺得有點好笑,無奈地彎起了眼角。
青年微微一頓,純黑的眼眸中湧起了一片柔和的暖意,微微勾起了削薄的唇角。
他沒再追問林淵口中的“宿命”。
他從未在林淵面前刻意隐瞞,自從準确地說出請求林淵陪他三年之後,他就知道,懷裡這個聰穎至極的男子肯定能猜出一部分他的秘密。
看今天林淵的反應,恐怕是已經全部猜到了吧。
林滄的眼中帶上了一抹無奈的味道,扣着林淵的手指微微收緊,卻又怕林淵受痛,而很快地放輕了力度。
日頭逐漸向南移動,絢爛的光照進林滄的眼眸,在那片深沉的純黑上鍍了一抹淺淡的透明。
林淵肆無忌憚地欣賞着青年深刻的眉目。
此刻的林淵并不知道,他還是低估了自己對于林滄的影響。
這個世間僅剩的倔強靈族……
的确暗自決意,償他一個安穩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