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傍晚,洛冰河做完活回到與母親的小破屋内。
十歲的洛冰河過完尋常的一天。與平日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娘親病重。洗衣婦的病症既像風寒,又不像。可家裡實在拿不出銀子看大夫。
無法,洛冰河隻能盡力照料,再向藥房的人求點碎藥,煎煮來給養母吃。
但因無從得知确切病症,又沒有針對性的治療。
婦人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
直至今日,婦人幾乎就隻剩一口氣吊着了。一直撐到洛冰河急急忙忙地沖回家裡。
婦人看見洛冰河進來,掙紮着起身查看,洛冰河見狀連忙上前攙扶:“娘親,你怎麼又要起來。不是說你休息就好了嗎?”
婦人捂着嘴咳嗽了幾聲,面色蒼白死灰,卻仍勉強堅持露出個安慰的笑容:“躺着也沒什麼用啊…倒不如起來把衣服洗了。”
洛冰河連忙硬摁着婦人躺下,輕聲叫婦人放寬心:“我已經洗完了,娘躺着等我給你熬好藥。吃了藥,身子好了,再幹活。”
于是婦人也不再強行起來,虛弱地伸手摸了摸洛冰河的頭:“冰河真乖。”
洛冰河又問:“娘有什麼想吃的嗎?”
婦人低頭,似乎經過深思熟慮:“最近倒沒什麼胃口了。”頓了頓,她又道:“上次咱家少爺倒掉的粥,也不知道廚房裡還有沒有剩的。”
洛冰河心領神會,用力點點頭:“我去給娘問問!”
洛冰河一路狂奔地跑到戚家後廚房。沒到飯點于是正在歇息的師傅看見洛冰河,眼裡閃過一瞬驚訝。
洛冰河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顧不得那麼多,撲通一聲直接跪倒在廚子面前,仰着臉開始流眼淚。
“師傅,師傅,我娘快不行了,走之前想喝口肉粥。廚房裡還有剩下的嗎?求您賞一口吧!一口就行!”
廚子并不是什麼冷硬心腸的人,也和洛冰河無冤無仇,甚至之前洛冰河在廚房打下手的時候因為特别吃苦耐勞,廚子還對他略有好感。
于是趕緊扶起洛冰河:“做什麼突然跪下來,我給你拿就是了!”
洛冰河愣了一瞬,随即馬上連聲向廚子道謝。剛才心想怎麼會如此順利,也太好運了雲雲,就被一聲呵斥打斷了思緒。
來者正是戚懷安。他身邊還站着幾個随侍,皆是一臉狗腿與猥瑣相,正不懷好意地望向這邊。
洛冰河咽了口唾沫,隐隐冒汗。
戚懷安大步流星走了過來。他瞥了一眼廚子,又看了一眼洛冰河,蹙眉眉頭。
之前因為香梨的事,他頗看不慣這個叫洛冰河的散工。如今碰上這種事,當然不能錯過機會。
戚懷安看向廚子,蘊出滿眼的怒意,大聲呵斥:“你這是要去幹什麼!真給這個小叫花子打粥嗎?他配嗎?他這種賤種,能喝泥巴水都是三生有幸!”
然後他轉頭看向洛冰河,滿眼譏諷不屑:“呵,我告訴你,小賤種。那粥我就是倒了,也絕不給你。”
周圍立刻響起來自那群随侍的哄笑聲。戚懷安也不制止,由他們笑,甚至刻意引導。
但洛冰河眼下顧不得那麼多。他隻知道娘親還在屋子裡,等着他和他的粥回去。
于是洛冰河轉了個方向,直直朝戚懷安跪了下去,甚至還磕了個頭。
戚懷安愣住了,随侍也都愣住了,哄笑聲沉默了一瞬,随即更猛烈地爆發出來。
“哈哈哈哈哈……少爺你看他!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他說跪就跪呢!太沒骨氣了哈哈哈哈哈!”
“賤種就是賤種!喪家犬!賤骨頭!”
他們說着說着,就開始動起拳腳來。少年人年輕氣盛,動手從來不知分寸,總是由着自己的性子來。
不多時,洛冰河渾身都添了傷,淤青與血和了一身。卻依然保持着跪地姿勢。
于是哄笑聲又起,層層疊疊,像無休止的巨浪,試圖吞沒風暴中心的洛冰河。
但洛冰河對這些聲音置若罔聞,隻是拼命朝戚懷安腳下磕頭,邊磕邊哀求:“少爺,求您了,給我一碗粥吧!我娘等不了了。為了這碗粥,我做什麼都可以!”
戚懷安饒有興趣地繞着跪在地上的洛冰河走了一圈,然後佯作思考狀,然後一合掌,惡意滿滿地看着洛冰河道:
“既然他們都叫你賤骨頭,喪家犬,那不如你就學幾聲狗叫來聽聽?若是學得像,本少爺就賞你一口粥,如何?”
洛冰河聞言咬牙切齒。
他不記得耳邊的哄笑聲變得有多刺耳,隻覺得整個世界都變得虛幻陌生。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在一聲聲“不夠響!聽不見”中漸漸喊啞了嗓子,終于聽見戚懷安說:“行了行了,王伯,給他粥吧。”
廚子連忙進後廚端了碗粥出來。他目睹了整場鬧劇。
說到底洛冰河也隻是個十歲的孩子,自家孩子也差不多這個年紀,看得心疼不已,又礙于自家少爺在旁,不好明言。
他遞給洛冰河時,洛冰河還啞着嗓子道了聲謝。
洛冰河一路奔回了小屋。
但當他捧着尚存餘溫的粥沖進小屋裡,隻看見洗衣婦半仰着臉倚靠在床邊,手上是做了一半的女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