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輕咦一聲,道:“想不到你還有這心思關心人家?”
楚燿沖他‘禮貌’一笑:“你管我?”
千面看了他好一會兒,決定不和他逞口舌之快,将懷中那根染了血絲的白色羽毛拿了出來,說道:“事出必有因,想要知道的話,你自己好好看清楚了。”
他将羽毛抛至半空,口念玄言。
羽毛慢慢被一層光芒覆蓋,平緩滑落,定在楚燿面前。
忽然,這根輕飄飄的羽毛突有一股詭力,直往楚燿頭部飛去!
下一刻,便沒入楚燿頭中。
肖骐驚呼:“啊!這是怎麼回事??二郎?二郎?你!你對二郎做了什麼!”
千面拉開他拽着自己的手:“别大驚小怪的,總之不會害了他。”
肖骐隻好站在楚燿身旁,時刻關注着他的變化。
隻見他緊閉雙眼,眉頭緊蹙,似有什麼東西在侵擾着他。
暈暈乎乎間,楚燿覺得身上一痛。
楚燿猛地睜眼,便見一條鞭子向揮了過來!
楚燿擡手欲擋,卻發現這鞭子并不是揮在自己身上。
楚燿順着鞭子看上去,便看到一個人影背着天光,手拿軟鞭看着他,天光的陰影恰好将他五官都遮蓋了,無法看清他的樣貌。
楚燿疑惑道:“這是哪裡啊?”
還未待他理清頭緒,一道鞭子又揮了下來。
這鞭子雖不是揮在他身,卻仿是揮在了他的心上,他可以清清楚楚的感受到鞭子劃過肌膚的灼痛,更勝于切膚之痛。
此時,揮鞭人開口了:“哎喲,這就受不了啊?哈哈,看你敢咬老子!我打不死你!”又一道毒打揮了下來。
楚燿驚道:“我去!這不是那個短命鬼沈銳??!他又為什麼會在這裡?他這是在打誰?”
就在這時,一道“嘤嘤”叫聲從他身上傳了出來,他垂眼一看,一隻火紅色的山狐趴伏在地上,雙腳被鐵鍊鎖住,鍊上還刻着一些稀奇古怪的古字,看不明是何意思。
紅狐渾身鮮血淋漓,皮開肉綻。它龇着嘴,口中發出“嘶嘶”低吼,瞳孔内一片暗紅波動,那是一種說不出的憤怒,撫不平的憎恨。
沈銳哈哈大笑,似乎這紅狐的仇視對他來說隻是一副助興劑,它越是怨恨,他便越是痛快,施虐的快意也讓他本就陰白的臉色更加猙獰,堪比夜叉鬼刹。
他順手将身旁一清秀瘦弱的男子摟入懷裡,調笑道:“你看它,你看它,這樣看我,哈哈哈哈!”
清秀男子嬌嗔道:“公子,這就是一畜生,打死算啦!我們回房玩兒吧,好不好啊?”
沈銳浪笑一番,抵在男子耳旁說着穢詞豔語。
兩人相視暧昧淺笑,男子便左搖右擺扭着身子跟着沈銳進了房。不多時,房内傳來聲聲亵語,不堪入耳。
庭院裡的家仆視若無睹,麻木不仁的将紅狐關入鐵籠,默默退下。
楚燿正想上前查看紅狐傷勢,不料眼角卻掃到一抹極為熟悉的身影。
正是沈植。
他站在鐵籠旁,居高臨下地望着昏死過去的紅狐,面上一絲不忍之色隐約可察,瞳孔内卻盡是陰鸷狠戾。
一張面容,兩種神情,竟讓人覺得比煉獄怨鬼更加可怖!
楚燿心道:“他為什麼要露出這種表情?”
正思想着,畫面一轉,楚燿已經站在一間房屋門外,裡面傳來時高時低的交談聲:
“你快說,有什麼樂子沒?我都快悶死了!”
一道較為低弱的聲音響起:“大哥,我也不知……”
“不知不知,什麼都不知!信不信我打死你?”
“不…不要…我聽說…城外的橫峰山有一紅狐出沒,聽城民說,這山狐是有靈性的…有城民在山上迷了路,還是這山狐就領着他們走出來。還有,山狐還救過不小心踩中捕獸器的城民,很是神奇的…不然,大哥你叫人抓它回來開開眼,解解悶吧?”
“哦?還有這等奇事?不是妖怪什麼的吧?”
“我也不清楚,不過我也有在山上尋了幾次,什麼都沒有看到。聽說隻有有緣人才能遇到,更别說捉了。”
“切~有什麼是我沈銳得不到的?現在我就叫我的随從去抓它回來,我就不信抓不到!”
“大哥,稍等片刻。這是一個大師送給我的鎖鍊,據說有拘邪之效。如果那紅狐真是妖精也不怕,這上面有咒文,可以鎖住它。”
“切,畏首畏尾,何成大事!給我拿來。”
門一開,沈銳興緻勃勃從房内走了出來,手中拿着一條二尺之長的鎖鍊,正是那條束縛着紅狐的枷鎖。
夕陽西下,天空中火紅的雲層擠成一團團,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之美。
陰陰暗暗的光線射入房内,忽明忽暗,房内一片詭寂。
轉眼又是另一光景,一股清香迎面而來。
環顧一圈,發現自己正處于一湖上涼亭。
湖裡有水仙簇簇擁擁,連綿一片,你推我擠,白色的花瓣随風擺顫,卿卿我我,淡黃色的花蕊被輕柔的環抱在内,猶如嬌羞的小姑娘般,千嬌百媚而又欲拒還迎。
沈銳百無聊賴坐在亭内,朝沈植說道:“還有沒有什麼新鮮玩意兒?煩都煩死了,還被那隻死狐狸咬了一口,真是倒黴死。”
沈植垂頭沉默一會,低聲道:“那隻山狐實在是不知好歹,傷了大哥,着實是該死。”
“哎呀,煩死了,我看都不想再看到它,随便給我拖到亂葬崗埋了,給那些野狼當夜宵得了。”
沈植卻道:“大哥,我倒是想到一件事。”
“哦,什麼事?”
沈植道:“我之前在一本鄉野畫本中看到,成精的動物都會結有一顆心丹,心丹由天地精華所聚,如果…如果把他的心丹吃下,不僅可以強身健體,嚴年益壽,更…更可以強壯雄風。大哥,不如,我們剖開它的心,看看是否真有心丹?就算沒有也罷,就當是為大哥的被咬的手報仇了。”
沈銳驚奇:“還有這等奇事?”
楚燿暗道:“這沈植看起來柔柔弱弱的,想不到這心竟如此狠毒,果真是親兄弟!”
沈植道:“試試便知分曉。”
“如果剖開沒有,再将他丢去亂葬崗,喂那野狼去也不遲。”
沈銳本是不信這些怪力亂神之說,不過一想到被這畜牲咬了一口,心裡實在可恨,那就剖開它的心,讓它也嘗嘗什麼是“十指連心”之痛。沈銳惡笑道:“好主意,好主意,就這麼辦。”
沈銳命人将紅狐擡了上來,手中拿着在山狐跟前晃來晃去。
山狐看着泛着冷光的匕首,仿佛預知到接下來會發生何事,忽地瞳孔緊縮,拼命掙紮身軀,想要逃離這裡,可腳上的束縛卻讓它半步也動彈不得。
楚燿心知不妙,剛想破口大罵,一道吸力将他往後一扯,他的視角又回到了紅狐身上。
胸口處,傳來一陣刺痛,殷紅的鮮血,在山狐心口綻放出一朵絢麗紅花,讓人無法分辨究竟是它的毛發染紅了匕首,還是鮮血染紅了毛發。
楚燿隻覺這一刀,仿佛是刺在了他的身上。
山狐撕心裂肺地吼叫,痛苦,憤怒,怨恨,一下斥滿了這個不大不小的涼亭。
仆人們僵立原地,涼亭内宛如一片深潭,寒冷,死寂,沒有任何人敢散發出哪怕是一絲絲的不忍與痛心。
沈植面無表情地看着,眸光陰暗,眼底一絲波瀾微微漾起,如昙花一現。
楚燿感到胸口沖上一股憤恨,直擊心頭。
剮心之痛,錐心之恨。
任誰也無法磨滅這份仇恨。
随從費了好一段時間才從紅狐胸中搜刮出一顆類似珠子的東西。
這珠子表面灰灰蒙蒙,沒有一絲光澤,甚至還有異味飄散。
沈銳平時見多了金銀珠寶,這顆灰珠于他而言就像茅坑裡的頑石,拿了也嫌髒了他的手,更别要他将此物服下了。
方才還抱有的好奇之心,此刻隻剩下滿滿厭惡。
然而,他心思一轉,将珠子扔在地下,已去了半條命的山狐突然睜開雙眼,怒瞪沈銳,似要将他撕碎吞進肚裡。
沈銳“咦”的一聲:“怎麼?想要回這破珠子?呵,我偏不給你!我要你親眼看着,我如何将它踩,碎。”
語畢,揚腳,落下。
灰珠頃刻間便化為一陣塵灰。
頓時有疾風突起,将這卑微的塵埃席卷而去。
山狐情緒暴起,四肢狂動,慘叫連連。
仆人們見山狐突然發瘋,幾人合力才勉強将它按壓住。
良響,山狐停止了掙紮,了無聲息。
仆人上前探了探氣息,道:“少,少爺,死,死了…”
沈銳不耐煩的說道:“沒意思。你們,把它拖去亂葬崗,省得礙我眼!”
微風吹過,水仙随之搖曳,似一個個穿着白色紗衣翩翩起舞的仙子,惹人憐愛。
獨獨亭下那處,有幾朵花瓣泛着詭異的紅色,格外灼眼。
沈植從剛才便一直沒有開口,隻是靜默的看着遠處屋頂,臉色陰沉得像傾灑的墨水一般,讓人看不清,猜不透他的心底究竟在想些什麼。
楚燿迷迷糊糊間似是走了好長一段路,耳邊一時是人聲鼎沸的嘈雜聲,一時是潺潺流水的溪水聲,一時又是千奇百怪的嘶叫聲,直到他感覺身旁一片冰冷,還有一陣陣腐臭、黴味各種怪異的氣味傳入他的鼻内。
楚燿心道:“這是哪裡?不會真是亂葬崗吧?難道他要和這紅狐一起被野狼吃了?不會吧?這樣的話他會死嗎?那個死千面,要是他就這樣死了,他做鬼也絕不會放過他的!”
然而,野狼他沒有等到,等來的卻是一聲清脆慘烈的叫聲:
“白慕!”
這聲音又急又響,一下闖進楚燿腦中,砸得楚燿神志不清,頭暈目眩,根本聽不清是什麼,模糊間隻覺是女子的聲音。
緊接第二聲又再響起,這次已是清晰許多,此人言語間帶着三分慌張,七分焦炙。
“白慕,白慕!”
楚燿想要抽身離開,卻發現身體正被某些事物緊緊箍住,無法動撣。
“不要,不要!白慕!白慕!”
“沈銳!”
“我定要你生不如死!啊!!!!”
楚燿隻覺從身上傳來一陣陣絕望悲痛和濃得化不開恨意與殺意。
在這聲歇斯底裡的尾聲中,他沉沉昏睡過去。
“二郎?二郎! 你怎麼了?”
肖骐手足無措扶着傾倒的楚燿,一臉焦慮道。
千面伸手将楚燿接入懷中,查看他的瞳孔,隻見他瞳孔已然渙散,失了神采。
糟糕!
千面大驚,立馬将楚燿平放在地,嘴唇輕動,手結咒印。
半響,那根染血的羽毛從楚燿頭中飄出,落入千面手中。
千面輕呼一口氣,心道:“幸好幸好,差點就釀成大錯……”
他不知是想到什麼可怕的東西,頓時冷汗涔涔,身子莫名一陣抖擻,轉身便撞上圓目怒瞪着他的肖骐。
肖骐氣狠洶洶道:“我警告你,我家二郎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肖骐張牙舞爪的叫嚷讓适才的刺骨冰霜瞬間化為一灘人間春水。
千面不覺訝然,随即慢慢朝肖骐靠近,輕笑道:“哦?要怎麼不放過我?嗯?難道…就用你這雙軟綿綿的拳頭嗎?是嗎?”
他言語中的嘲笑讓肖骐羞憤得低下頭,這一低,額頭恰好離他心口處不到一指之差,耳畔傳來他的聲音,有點低啞,卻帶着一股說不出魅惑,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千面說話時唇瓣在輕輕翕動。
肖骐隻覺一股熱氣就要從心口迸發出來,說不清是惱羞成怒還是莫名的悸動染紅了他的臉,也染紅了他的眼。
他的心又慌又亂,又羞又燥,一下失了方寸,更是不敢再擡起頭來與他直視。
轉而又想到楚燿現在福禍不明,再偷瞟一眼這個令他手足無措的人。
然後,他一下子就洩了氣,雙眼通紅,眸内噙滿了淚水,洶湧澎湃,可他就是倔犟着不讓它們流下來,鼓着雙頰,樣子實在是可憐極了,委屈極了。
千面從未見過這樣愛哭的男子,舉起雙手投降道:“行行行,我錯了,行嗎?你不是軟綿綿,你是鋼鐵雙拳!唉,我說你怎麼那麼喜歡哭啊?俗話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動不動就哭,跟個娘們一樣,多煞威風啊!”
話才落,肖骐罵道:“你才是娘們!你全家都是娘們!”
千面道:“好好好,你說什麼就是什麼罷。至于楚二公子,你不用擔心,剛才他隻是進入了“神入”,現在已經脫離,沒有什麼大礙,等下就會醒來的。”
“神入?”肖骐抹抹淚,疑問道:“神入是什麼?”
千面道:“神入,便是感他人所感,曆他人所曆,神魂置身其中,五感俱全,五情俱受。歡喜也十分愉悅,悲痛亦萬分欲絕。”
肖骐反複咀嚼他話中之意,仍是一頭霧水:“……這什麼跟什麼啊?”
千面道:“……跟你說了你也不懂,又何必再問。”
肖骐扭過頭去,不再說話。
他已經在這人手裡折了好幾回了,可不想再自讨苦吃。
就在此刻,楚燿睫毛微顫,悠悠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