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朝陽燦燦而立。
寥落的長街盡頭,是一家“仁記馄饨店”,店面很小,隻擺有三兩食桌,坐八九個人。不過,仁記馄饨實在是美味又實惠,以至于每日早飯時辰都會排起一條流水長龍,隻為吃上這一碗香噴噴的鮮美馄饨。
仁記店家看城民們如此賞臉,于是請人打了一張将近一丈之長的長桌放在店門處。自此後,每日早晨都會看到浩浩蕩蕩的一群男女老幼圍坐在長桌兩旁吃着馄饨,聊着家常,一天最滿足幸福的時刻,就屬這個時候了。
今日破曉剛出,仁記店家便如常開檔營業。起火開竈,熬了一夜的醇鮮濃湯在金陵大街上緩緩飄着,鮮香四溢。
半個時辰過後,店家杵在爐竈旁,看着桌前寥寥幾人,心中暗暗歎道:“難道是他們吃膩我的馄饨了?可是昨日還是有很多人的啊。”他又舀起一小碗濃湯,喝了一口,道:“鮮,香,醇,味道一點也沒有變啊!”
這時,一個灰衣老丈珊珊而來,操着他嘶啞的聲音對仁記店家大聲喊道:“老仁啊,一碗馄饨,小碗的。”
老仁聽了一奇,心裡忍不住想道:“這老李頭平時可都是吃的大碗的啊,就連上月卧病了都讓他小兒外帶大碗的回去吃呢,這今日是怎麼回事?”
他想了想,想不透,還是趕緊馄饨下鍋煮了起來。不一會功夫,一碗香噴噴的馄饨就起鍋了,再灑上幾顆蔥花裝飾,簡直就是色香味俱全,人間美味。
馄饨上桌,老仁也不走了,直勾勾地盯着老李頭看。
“……你看我做甚?”對着老仁這張老臉,美味的馄饨都不香了,甚至還有點想吐。
老仁左看下看,老李頭除了眼睑微青,臉色比往日還要蠟黃一些,其他一概無恙啊。
于是他想道:“這難道是…遇到人生的第二春了?不然怎麼一副精氣外洩的模樣?”
他壞笑幾聲,擠眉弄眼道:“老李頭,這可不夠哥們啊,什麼時候勾搭上的?讓老哥也學習學習啊。”
老李:“……老仁啊,你今天沒事吧你?勾搭上什麼啊?”
“還裝!”老仁用手肘頂了頂他道:“一副夜遇豔鬼的死人模樣,藏不住了吧。”
“…唉。”老李一聽到“鬼”字,便唉聲歎氣起來。
“你歎什麼氣啊?”
這時,旁邊一老婦神神秘秘道:“老仁,看來你是不知道啊。”
老仁迷茫回她:“知道什麼?”
老婦道:“昨晚的事啊!”
“昨晚?昨晚什麼事?”老仁問道。
“你還真是睡成一頭死豬咯。”老婦調笑道。
“那有什麼辦法,我昨天忙了一天,一回去倒頭就睡了。”老仁無奈道。
旁邊有幾人一聽到昨晚的事,個個也都來了興緻,七嘴八舌議論起來。
城民甲道:“昨晚真是吓死我了!哎喲!那個不得了啊!那天雷滾滾,五光變幻的,好像天降大禍一樣,吓得我家大黃狗都從夢中驚醒了呢!”
城民乙也道:“是啊!太恐怖了! 我娃兒都吓得整夜哭個不停!你們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老李道:“這怕不是天雷來劈惡鬼來了!可憐我這把老骨頭,三更半夜被吵的連覺都沒得睡。”
老婦表示非常贊同:“沒錯!我們就住在楚府對街呢!那場面,吓死個人!到今天天快亮了才消停下來,我們那條街啊,就沒有一家睡得安穩的,真是作孽咯。”
“楚府?”老仁又疑惑了:“這關楚府什麼事?”
老婦道:“唉,還是老仁頭好啊,耳朵又不靈光,一覺到天亮。”
“你們究竟在說什麼啊?”老仁忍不住問道。
老婦這才把昨晚天降異象于楚府的事講與他知,老仁聽後霎時吓得臉都白了:“這楚惡少真的是惡鬼投胎?”
老李頭道:“那可不是!不然這天雷劈他們楚府幹嘛?”
老仁顫顫道:“……太可怕了!不會哪天連金陵城都劈光吧……”
衆人聞聲禁了言,心中不約而同地響起一句警示:“以後見到楚惡少一定要繞路走,離他越遠越好!否則哪天被雷誤劈死了,那可就死不瞑目了!”
幾人面面相觑,低頭繼續吃混沌,隻是這混沌到了嘴裡,卻變得味如嚼蠟,難以下咽。
風拂過,帶着馄饨的鮮香不知飄向何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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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府,思苑。
晨霧如紗,将思院蒙得模糊不清。
隻見幾個家仆端着水盆進進出出,個個面色死沉,一言不發,整個庭院一片死寂。
晨風起,夾雜着春草的氣味和一陣無名飄香襲進思苑。
“吱呀”聲響,風輕輕推開了半掩的窗戶,拂起輕柔的帳幔,内室中端坐着一位鬓染白霜的老者,他一手輕捋胡須,一手搭在榻上少年的手腕上,神色沉凝,看不出是憂是喜。
“——咕噜——咕噜。”
老者面露一絲尴尬,随即被他掩飾過去,輕咳一聲:“嗯,這個嘛……”
站在榻旁的肖骐見到老者終于出聲了,緊張問道:“魏大夫,怎麼樣了?二郎有沒有事啊?”
魏大夫:“這個……”
肖骐繼續追問:“魏大夫,二郎究竟怎麼了啊?”
“魏大夫,你倒是說啊!二郎為什麼還不醒啊?”
“……魏大夫!”
魏大夫按住隐隐作痛的頭道:“肖骐!我這把老骨頭都要被你搖散了。”
肖骐這才撒手,随後聽魏大夫道:“二少爺的脈象平穩,氣息無礙,也無其他症狀可查,這是…”
肖骐:“這是什麼?”
魏大夫道:“這是…”
肖骐:“?”
魏大夫:“簡單來說,二少爺身體無恙。”
肖骐不信:“這怎麼可能啊?沒病怎麼就暈倒了啊?還到現在都不醒!魏大夫,我家二郎是不是得了什麼不治之症啊?魏大夫!救救我家二郎啊!”
魏大夫又被他左右搖晃的眼冒金光,一副生無可戀之态,心中叫苦連天:“攤上這楚惡少真是沒有一件好事,病也病的比常人離奇,這症狀看又看不出,診又診不到,難道是他老了,醫術也跟着退步了?”
“想他大半世以來就沒有遇到他斷不了的症。唯獨這楚惡少,讓他濟世神醫的名号一挫再挫,恐怕哪天連他濟世館都要跟着遭殃了。難道,他真的是人老沒有用了麼?要不然……”
他将肖骐推開,看看他一臉期待望着他,又搖了搖頭暗道:“不行不行,他可以丢臉,可濟世館卻萬萬不能丢了誠信!罷了罷了,他還是坦白自己無能吧,免得白白辜負了楚家對他的期望。”
肖骐見他又是搖頭,又是歎氣,整個人都慌了,連聲音都帶上了哭腔:“……魏大夫。”
魏大夫可算是受了教訓,轉頭不去看他可憐兮兮的慘樣。要不是他這可憐模樣,他也不至于天鬥還沒有亮而且連早飯都沒有吃就被拉進楚府,折騰了半天也不肯罷休,真是要了他的老命。
他醞釀一下,清清嗓音,鄭重對肖骐說道:“肖骐,這,老夫真的診不出二少爺有什麼病,恕老夫無能為力。你們,還是另請高明吧。”說罷提着藥箱匆匆而逃。
肖骐左右都攔不住他,隻能哭天喊地的叫喊:“魏大夫,求求你不要走!救救我家二郎!”
“魏大夫!!!”
一黃衣女子剛跨門而入便被倉皇而逃的魏大夫撞了一個踉跄。
“肖淺姑娘,你可來了。”魏大夫伸手扶了扶她。
肖淺福身道:“魏大夫,您這是怎麼了?”
魏大夫唉聲道:“一言難盡。”又回頭看了看身後,才稍稍松了一口氣:“肖淺姑娘,改日有需要來濟世館我給你優惠,算是方才的賠禮道歉了。現在我還是先走了,告辭!”說完風一般跑遠了。
肖淺見他面色有難,身形微偻,可腿腳倒是利索,跑起來極快,眨眼功夫,背影就徹底消失在她眼前。
“又是我哥做的好事吧。”她心裡想着。
肖淺疾步進入思苑,将剛跑到門口的肖骐一把拽了回來,好聲好氣勸說道:“哥,你冷靜點!魏大夫都說了幾十遍二少爺無礙了,那應該是沒有事的。你這樣不到一刻就讓他給二少爺把脈也是無濟于事啊。”
肖骐哭唧唧道:“那他跑什麼跑啊?二郎都還沒有醒呀!”
肖淺秀眉耷拉下來,黑臉道:“我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說你了。你再這樣折騰魏大夫,他都想懸梁自盡了,到時候看你上哪找個比魏大夫還厲害的來。”
肖骐聽了一慌,哭的更大聲了。
“肖淺,你就不要吓你哥了。”
門口外,兩名姣姣女子跨門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