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燿震驚于“沒有最醜,隻有更醜”中難以回神。
這廂,莫二爺又借機蹭到了他的身旁,難得正經地道:“賢侄啊,真是對不住了,春杏這丫頭,這裡…”說着,他指了指腦袋道:“有問題。”
楚燿問道:“有問題?什麼問題?”
莫二爺小聲道:“她一年前生了場大病,白日裡迷迷糊糊躺在床上胡言亂語,一到落日之後,她就到處發瘋,見人就咬,太可怕了,而且…”
莫二爺神情越發神秘:“而且,她發瘋的時候,眼睛都是閉着的,可她卻行動自如,速度敏捷,你說駭不駭人?!”
楚燿還從未聽說過這種奇事,心裡起了興,可這莫二爺又說的一頓一頓的,撓的他心裡直發癢,他挪了挪腳步,低下頭,湊近了些後,催問道:“後來呢?”
莫二爺嘴角勾起一抹壞事得逞的暗笑,接着道:“後來啊,莫耀光找了個道士回來給她驅邪,幾天過後,春杏這些奇奇怪怪的舉動就停止了,不過也因此留下了後遺症,整日裡都是神神化化的,不是說見鬼就是說看見有人變成了怪物,夜晚裡還經常發出奇怪的嘶叫聲,比之前發瘋咬人還要恐怖,你說奇不奇怪?”
楚燿聽的仔細,在從他言語中聽到陌生名字時,張口就問道:“莫耀光?他又是誰?”
“昨日接待你們的莫管家啊。春杏就是他的女兒。”莫二爺道。
楚燿聞言愣了愣,莫管家與春杏是父女?
他腦中浮現出莫管家剛毅滄桑的輪廓,再看看春杏那張“不尋常”的臉,他實在是想不到這兩張完全沒有任何相似的臉竟然是父女?
“怎麼,他們看起來是不是一點都不像?”
楚燿:“……不能說不像,隻能說是毫無關系了……”
“哈哈哈哈~”莫二爺聽到楚燿的話後爽朗地笑出了聲,道:“想不到賢侄也有幽默的一面啊。不過呢,雖說他們看起來确實不像父女,但莫耀光對春杏卻是極好的,什麼好吃的,好用的都給她。隻是,這丫頭怕是一輩子就這樣了。唉,也是可憐。”
“不過這樣也好,無煩無惱,無憂無愁,一輩子眨眼也就過了。”莫二爺自顧感歎一番,臉上挂着淡淡的憂傷,隻是這憂傷持續了不到須臾,又恢複了那副不正經的樣子,“所以說啊,人生得意須盡歡,莫到頭來空悲歎。賢侄,你不是也想看我大哥長什麼樣子嗎?走,我帶你進去會一會他,保證你大開眼界。”
“…不…”楚燿拒絕的話還未來得及說出口,便被莫二爺拉着手腕,沖進人群中去。
莫二爺以“一夫沖關,萬夫滾開”之氣勢将堵在前方的人都一一推開,不到片刻,二人便穿進了正廳。
正廳之中,一個身穿煙藍大袖長袍的男子身影霎時闖入楚燿眼中。
那是一抹朦胧的、捉摸不透的煙藍色。
它似水,清澈之下又仿佛藏了無數的秘密,伸手觸碰,轉眼又化為漣漪,一點一點,消逝不見。
它又似霧,朦胧之中卻閃耀着晶瑩的曦光,影随光動,彈指之間便又融為煙霧,一縷一縷,至死不休。
這是一身再普通不過的煙藍長袍,袍身沒有任何華麗的裝飾與繡花,唯有交領與衣袖處繡有幾絲金線。
唯有這幾絲金線,卻将穿它的那人襯托出高貴冷冽、淩然不可冒犯的絕凡氣質。
可眼前之人,卻是帶着一臉喜意,與旁人談笑風生,好不融洽。
他的每一聲笑語,每一個舉動,每一個表情,甚至是臉上的每一條細紋,仿佛都是上天對凡人最濃的眷戀,是歲月對世人最大的恩惠,這一切一切所有的美好,隻臨幸在一人身上,世上也僅有一人——
便是他,莫安斐。
楚燿就這樣呆呆的看着,周圍的躁動在這抹煙藍中慢慢化為虛無,變成泡影。
此時此刻,他的眼裡,隻想容納這一抹煙藍。
有一瞬間,他突然想起那個極醜的紫衣少女。
傾世容顔。
奇醜無比。
竟隻在一門之隔。
而另一邊,莫二爺伸出一隻手在楚燿眼前來回搖晃,邊搖邊道:“賢侄?賢侄??!”
楚燿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便又陷入呆滞狀态。
莫二爺輕歎一聲,嘟囔了一句“每次都是這樣,真是讓人頭大”後,便對楚燿道:“賢侄你在這裡等着,我去喚大哥過來。”
“哦。”楚燿呐呐回道。
莫二爺唉聲歎氣的朝莫安斐走去。
楚燿正沉浸于這份美好之中,可下一刻,這份美好被無情地打破了。
他沉迷的神情中參雜着些許嫌棄之意,眉頭微微卷皺,隻因他的夢幻中突然闖進了一個令人憎厭的人。
那廂,莫二爺走到了莫安斐身旁,二人低頭耳語片刻,莫安斐先前挂着的淺淡笑意轉為欣喜,他擡起雙眼,順着莫二爺手指方向望去。
二人四目相碰,時間頃刻靜止。
楚燿雙眸微睜,瞳孔縮成一個極小的圓點。圓點之中,是那雙含笑冰冷的雙眼。
這是一雙來自深淵的眼睛。
深淵裡,滿是嚣叫和嘶吼,是啜泣,是哀嚎,是無止無盡的求饒與掠奪。
楚燿隻感到有一股前所未有的深寒在向他襲來,企圖将他凍結。
他想要掙脫,可四肢已被禁锢,那份極寒已經無孔不入的襲卷他的全身!
他要逃!
可他要逃去哪裡?
他又能逃去哪裡?!
他能逃嗎?
四周賓客的談笑話語如驚雷般在他的腦中不斷炸起,他的世界随之崩裂,慢慢變為混沌……
“賢侄?賢侄?!!”
“快來人!快來人!!”
“莫管家!莫管家!”
“不好啦!楚二公子暈倒啦!”
廳内頓時陷入一片混亂。
唯有那抹煙藍,就這樣靜靜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門上高挂的那兩盞大紅燈籠,正随風搖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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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府,後花園。
園中鮮花争奇鬥豔,百花之中,一座八角涼亭立于中央,涼亭周圍幔紗圍繞,清風飄過,亭内白影影影綽綽,似夢似鏡。
“少鏡主,沒有發現異常。”
千面一邊說着,一邊伸手拂去身上的殘葉,指尖不知何時沾上了不知名的花粉,泛着迷人的熏香。
若是尋常人沾上這花香,定會覺得香豔無比,可千面不同,他的身體向來就排斥這些花香花粉,隻要稍稍沾染一些,就能讓他全身奇癢無比。
是而,每到百花盛放的季節,就是他最痛苦的日子。以往這個時候,他都是靠淨身咒來度過這令人反感的季節,可自從來到莫府後,他總能感覺到身上時有時無的瘙癢,即使是他加大了淨身咒的威力,也沒能得以緩解,真是讓人頭疼。
顔塵遞給他一條手帕,道:“很難受?”
“怎麼會。”千面抓過手帕胡亂擦了幾下後,又将它塞回胸前,笑着道:“這點辛苦都忍受不了的話,那豈不是丢盡涅天鏡的臉了。”
顔塵輕聲“嗯”了一聲,又道:“四下都檢查過了?”
千面:“每個角落都查過了,沒有任何發現。現在就剩莫老爺的廂房還沒有檢查了。”
顔塵沉思一會,道:“那好,趁現在莫老爺在前廳…”
話未說完,顔塵的心猛地緊縮一下,一陣眩暈感直沖大腦,眼前有片刻的失光。
千面見他臉色有恙,忙問道:“沒事吧?”
顔塵揉揉了眉眼,悶聲道:“沒事,隻是…”
一道紅光突起,打斷了他的話語。
千面低頭看了看,腰間那顆紅珠正閃爍着強烈的紅光。他的心也跟着一頓,随即馬上恢複神态,默念口令。
口令剛啟,紅珠的另一端便傳出了肖骐斷斷續續的抽泣聲:“千面,顔,顔公子,二郎,二郎又暈倒了!你們,你們快過來!”
随之一陣嘈雜聲起,賓客驚慌聲,瓷器碎裂聲,慌亂腳步聲,急切喝罵聲…每一個聲聲響,都讓二人的心再沉下一分。
突然,肖骐的驚呼聲再起。
“二郎!!”
紅珠頓暗,聲音戛然而止。
一陣邪風平地而起,四周蕩漾着凝重的氣息。
二人相視一眼,随即朝正廳奔去。
眨眼之間,後花園又恢複了平靜,園中百花随風擺動身姿,方才那段詭異的小插曲也已随着那雙白影離去,它們仍傲然的盛開着,紛紛争着做這一片小天地的主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