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剛透白,楚燿便被一陣陣喧嘩和鑼鼓銅鑼敲打聲吵醒。他強忍着煩躁,眯着惺忪雙眼來到窗邊,向下看去。
灰茫茫的街上,烏壓壓的一片人海。
他們皆是身穿白色粗衣,頭上戴着一條同色麻布,幽魂般的朝着一個方向前行。
楚燿正心想着誰家的喪禮這樣隆重,房門嘭地一聲忽地被推開,随着肖骐的聲音響起:“二郎!咦?二郎你也醒了?”他說着話走到窗邊,附頭望了街上一眼,又道:“二郎,你猜猜看這些人去哪裡?”
楚燿睨了他一眼:“有話說話,别整這出。。”
肖骐收起玩笑的語氣,道:“他們都是去渡口的。滄河縣的祭仙儀式,就要開始了!”
楚燿驚道:“什麼?開始了?”
肖骐:“是啊,剛才聽店小二說的。就在今天。”
楚燿即刻穿戴好衣衫,道:“走,跟着去看看。”
二人下了樓,大堂内一片幽黑,隻見店小二正在将門扣上,看樣子也是要出門。
楚燿快步來到門口,店小二一見他人,驚了一下,道:“客官,您怎麼這麼早起了?”
楚燿嗔怒道:“這麼吵,讓人怎麼睡?”
店小二急忙賠笑道:“實在不好意思客官,今天是祭仙儀式,您多擔待。”
楚燿不再與他說話,跨步出了門去。
店小二忙忙将門扣好,追了上去,問道:“客官,您這是要去?”
肖骐答道:“我們也想去看看你們的祭仙儀式。”
店小二聽聞,面色變了變,陰着臉道:“客官,祭仙儀式可是相當殘忍,您确定要去看嗎?”
楚燿偏過頭看着他,道:“怎麼?你是覺得我看不得嗎?”
“不不不。”店小二擺手解釋道:“我,我是怕您,會受不住……”
楚燿嗤笑一聲:“我見過的怪事可比你吃的飯還要多,有什麼是我受不住的?”
店小二勸說無望,便也住了嘴。
三人很快融入人群當中。
可在一片披麻戴孝之中,楚燿和肖骐就顯得非常顯眼,過路的人都忍不住駐足看上一眼,而後神色古怪的繼續前行。
楚燿幾人跟着人潮走上一段路之後,前方攜伴同行的幾人開始邊走邊小聲議論起來。
行人甲拉了拉身邊的人問道:“喂,你知道這次祭仙的是誰家的嗎?”
行人乙驚訝道:“你竟然不知道?是如意坊老劉家的小兒,劉啟初啊。”
行人甲難以置信道:“老劉家的小兒?他小兒今年不是才剛滿十二歲嗎?”庭他語氣之中,竟帶有一絲不舍的痛惜。
行人丙突然插了一句:“那有什麼辦法,誰讓江仙看上他了。”
行人甲歎了歎氣道:“他才這麼點小,端個茶都要手抖,哪懂怎麼侍候江仙啊?這不是白白去送命嗎?”
行人乙搖了搖頭,唉聲道:“劉啟初可是老劉兩口子的老來得子,平時都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現下卻要……唉,看來老劉到了他這一輩,算是徹底斷了香火咯。”
行人甲疑惑道:“那老劉就沒有什麼反應?他肯放手讓他小兒去伺候江仙?”
行人丙這時又插了一句嘴:“這能由得他願不願意的嗎?”
行人乙輕喝了他一聲:“你就不能有點同情心嗎?每天都這樣冷冰冰的,跟條冰柱一樣。”
行人丙輕笑一聲,漠然道:“你覺得在滄河縣,還會有同情心這種虛無缥缈的東西存在嗎?别搞笑了。”
行人甲乙被他的話噎得沒了言語,于是悻悻閉了嘴。
街上行人神色各異地疾走的,各懷心思。
衆人行了許久,終于在天光徹底明亮之時,達到了滄河渡口的祭壇處。
衆人将高高搭起的祭壇圍得密不透風,楚燿三人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人群中擠到壇前位置,中間不免被人踩上幾腳,罵上幾句。
來到壇前時,幾人恰好就見一位身着赤紅道服,頭戴鑲有彩玉冠巾,手持拂塵的花甲道長走到壇前。
“那個站在壇前的,就是天道觀的觀主,靈霄君人。”店小二手指那赤袍道士道。
楚燿眸光落在靈霄君人身上,上下左右打量一番,隻見他渾身一派正氣,身形挺拔,面色紅潤,與他那頭鶴發大相庭徑,看上去竟頗有仙姿之骨。
肖骐也緊緊盯着他看了一圈,而後道:“這個靈霄君人看上去挺正派的啊,倒是我見過的最為正統的道士了。”
哪料店小二聽了,冷冷嗤了一聲:“呵。”
楚燿轉過頭來,視線恰好落在他的右側臉頰,隻是身邊人群擠動,他沒能看清他此刻的神情,隻淡淡問了一句:“怎麼,你對這個靈霄君人很有意見麼?”
店小二卻是換了一副語氣答他:“怎麼會,靈霄君人是滄河縣的大恩人,受萬人景仰的。我那天跟你們說的,你們可不要當真,我就是過過嘴瘾而已。”
肖骐郁悶道:“那你還說的跟真的一樣?這麼說這靈霄君人真的是好人了?”
店小二以笑回應,結束了這個話題。
那邊,壇前的靈霄君人一揮拂塵,壇上的兩支豔紅蠟燭“轟”地一聲燃了起來,烈火滾燙,映入台下萬千縣民瞳孔之中。
接着,靈霄君人走到台前,朗聲道:“各位滄河縣的縣民們,今日開壇做法,祭祀江仙,祈求江仙揮灑神光,以護滄河百姓萬福無憂,邪祟免侵。現在,祭祀正式開始!”
語罷,他圍着祭壇繞走一圈,回到壇前,手中拂塵揮動,口中喃着聖語:
滄河江仙,神光拂耀。
爾獻童子,以示心誠。
真靈叩盼,驅邪祛穢。
金光速降,諸鬼皆散!
急急如律令!
一聲喝令下,天地變色,風雲滾動,忽而一陣飓風卷到壇前,壇上燭火不滅反盛,沖上半空,然得熱烈!
靈霄君人見狀,立即四肢趴地跪拜,口中充滿謝詞:“謝江仙再次拂照,我等定潛心伺候,不負江仙恩情。”
片響之後,四下恢複平靜。
靈霄君人起身,轉向身後,大喝一聲:“祭品上!”
随着他的話音落下,一名身着寡素白袍的少年雙手抵在額前,一步一步登上祭壇,想來這便是此次的‘祭品’——劉啟初。
隻見他走到祭壇前,跪在蒲團上,微微低着頭,雙手攤開立在半空。
靈霄君人走到他面前,将一條三指寬的白布放在他的手中,便又開始施法。
劉啟初收回雙手,将頭慢慢擡起來。
楚燿這才看清他的相貌,生的清秀,面上帶有一絲蒼白,讓人不由地泛起心疼。尤其是那雙宛如清泉的雙眼,沒有一絲雜質,若此刻他笑意燦爛,那麼他眼中必定是波光粼粼,無限春光。可現在的他,眼中無一絲波瀾,春水頃刻變成了一灘死水,幽暗而又冰冷。
肖骐心疼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天哪,他看起來還這麼小……”
是啊,他看起是這樣的小,這不該是一個天真無暇小孩該有的眼神,那裡面應該是充滿歡樂,充滿朝氣……
楚燿在心中歎着,一個瘋狂的念頭突然浮現在他腦海中:“不然,等下我找機會将他擄走?”
這個念頭一出,他自己都驚了一跳:“我是怎麼了?我不是來看熱鬧的麼?我為什麼要管這種跟我一點關都沒有的事?難道我是被誰給迷惑住了?”
楚燿胡思亂想之際,台上的劉啟初移着眼好似在尋些什麼,可尋了一圈,便是失落地垂下眼眸。
他的這一抹淡淡的落寞,讓楚燿看了個正着,他的心又一陣一陣揪痛着。
可看了一眼祭壇周圍圍滿的道士,他不禁頭疼想道:“該死的!要是在金陵,他直接就喚人将他們統統拿下,哪會像現在這樣再三躊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