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傲氣,天才也難免俗。昆黎臨這句輕飄飄的話成功刺激了石見微。
她頂着一臉倔強打斷昆黎臨的感歎:“我可沒這麼說,我還在想呢。”
不蒸饅頭争口氣,石見微可不想在天才面前認輸被看笑話,于是思緒飛快轉動起來,邊詢問對方了解更多的信息來完善自己構思的框架。
十幾分鐘後,她自信滿滿地将兩套可行方案說給昆黎臨聽,仰着下巴等對方的回應。
昆黎臨則是聽一遍就記住了,她邊聽邊點頭,眼裡閃爍的光芒更加明亮。
接着她突然從脖子上取下項鍊遞過來。
“這是孩子的滿月禮,提前送了。”
石見微猝不及防,茫然杵在原地,兩人保持着姿勢不動,隻有項鍊垂在半空來回晃動。
“這是我最新研發的便攜式多功能裝備,太陽裝飾物實際上是芯片,至于多功能是有多少功能……”
昆黎臨把項鍊塞進她手中,語氣輕快:“得自己探索才有意思。全世界僅此一款,可别弄丢了哦。”
“今天能碰見你真是太幸運了,謝謝石醫生的指導,再見。”
貼在掌心的機械冰冷激得石見微徹底回神,此時昆黎臨已經潇灑轉身往前走了,她連忙問出最後一個問題:“你這麼确定能成功嗎?”
這個有點傻氣的問題逗得昆黎臨哈哈笑,她停下腳步與之對視:“我對你的專業水平有信心,我對自己更有信心。”
說完她繼續朝着自己的目的地走去,風衣衣擺與長發一同随着腳步節奏翻飛,如翩跹的黑蝴蝶飛出視線之外。
石見微收回視線,目光重新聚焦,看清了對面兩名警察的模樣。
“黎臨沒向我解釋,她和我是一類人,我感覺得到,我們對于自己感興趣的事就埋頭幹,從不過多思慮意義這麼文绉绉的哲學問題。”
“所以我也說不出我為什麼要給建議,隻為了好勝心也不該随意對這種有争議的研究發表見解。我一點都沒想過,所以也不可能考慮到後果,但我當然不能直白地告訴隐棋。”
石見微推測出昆黎臨已經不留情地把類似的話說出口了,所以昆隐棋才會是那麼複雜的表情。
石見微的緘默讓昆隐棋更憤怒,因為她預感自己永遠不會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了,或者說她已經明白了那最殘酷無情的答案是什麼。
她蹭的起身,一邊肩的書包帶因此滑下來斜斜卡在肩頭下。她站在那兒盯着石見微的閃躲目光不放,像棵挺拔的小竹子,滿臉倔強怒氣。
“這話我已經對家人說過一遍了,但我還是要對你說,因為你也參與了。”
昆隐棋停了片刻,铿锵有力說道:“你們都是不負責任的自私的人!隻考慮自己高興不高興,從不在乎自己的突發奇想會給别人帶來什麼影響。”
“你們和那些沒錢沒愛非要生一堆孩子的家長一樣不負責任,甚至更過分!”
“沒有意義?為什麼總要追問意義?我當然要問!你們人類确實可以逃避或不在意,可我不一樣啊!我是被刻意造出來的,甚至在我之……”
“你們動了腦子廢了時間精力非要把我造出來,怎麼可能沒思考過意義?沒意義為什麼會有這個研究、為什麼會下工夫去做?”
“我活了十幾年,突然莫名其妙發現自己不是人類,是個和人類一模一樣的仿生人,我突然就從自己熟悉的一切裡隔離出來了,我突然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這樣的我憑什麼不能問自己的意義?憑什麼不能知道我獨自活着的意義?”
“我又沒打算找你們讨要什麼東西,我隻是想知道自己生命的意義,而你們連幾句話都不肯對我說。”
“這是不是不公平!”
說到這兒,有些激動起來的昆隐棋停下緩緩情緒。沉默幾秒後她鼻子動了動,轉頭看向桌上的一袋泡芙,轉而問道:“那是買給你女兒的嗎?”
石見微遲疑片刻,點點頭。
“我也有喜歡吃的水果、甜點,她們也都會給我買,可原來這一切都是假的,我的喜好說不定都是設定好的,隻是她們随便選的,我的舉止、喜好、思想都隻是數據在運行,我隻是個用來滿足她們好奇心的傀儡。”
“我一想起以前她們的眼神我就渾身發涼,我自然而然認定那是充滿愛的親情,現在知道真相才分辨出那都是冷冰冰的觀察和研究,比起我自己,她們才更像沒有真正感情的仿生人。”
“如果你有一天發現自己也是這樣的仿生人,你會是什麼心情?”
“如果你女兒是個本不該存在的仿生人,你對她的照顧究竟是純粹的愛還是帶着目的的研究?你敢說你不會有一點點遊離于感情之外的對物品的探究嗎?你說這公平嗎?”
昆隐棋噼裡啪啦說完一堆話轉身就走,沒指望石見微回答什麼。她的高馬尾越甩越高,彎成大半個圓圈。
石見微覺得那是毛筆畫下的句号,一個落筆少墨的、不圓滿的句号。
昆隐棋突然沖進她生活中又風一般消失,隻留下被風吹落砸碎成尖利玻璃渣的一地字句,讓她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往後的一天天一年年,她時常會想起昆隐棋和她的诘問,試圖從自己的内心深處挖掘答案。
可想明白了又如何?昆隐棋不會再出現了,她不會原諒自己、也不會願意再聽這些過期的答案吧。
石見微一直這麼認為,直到幾個月前。
和十幾年前一樣,昆隐棋按響門鈴,毫無預兆地再次出現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