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屏幕認出門外人是誰後，石見微心底有些莫名的畏怯。

昆隐棋還是當年那眉眼銳氣不減的樣貌，可精神和心态呢？

石見微害怕真相的打擊颠覆了她原本正常順遂的生活，害怕她變成迥然不同的性情，終日沉湎于痛苦與恨裡走不出去。

冷靜了近半分鐘，石見微才穩住澎湃的複雜思緒，端着自然的表情打開門，将人迎進屋。

她的擔心沒有發生，昆隐棋沒怎麼變，非要說有什麼變化那就是比十八歲時更沉着溫和。

昆隐棋隻說來探望她，買了很貴的玩具給她的孫女，還陪小孩玩了一會兒。

彼時昆隐棋早已成為精英富豪，是大部分人仰望欽佩、無法追趕上的存在，嚴肅、理智和孤傲是她的給世人的固定形象，而現在她盤腿坐在地上玩玩具玩得比小孩還起勁，邊笑邊聊。

有時石現說得起勁，昆隐棋就停下動作，一手托腮靜靜注視着她，聽她的聲音，一副對小孩子很感興趣的模樣。

石見微多多少少能明白她的想法。

她在觀察人類孩童。

她的幼年時期還處于不自知身份的狀态，以為自己和别的小孩沒有不同。哭笑跑跳，充滿自由歡脫的野性，對一切都感到新奇，睡着安穩的覺，做着天馬行空的夢。

誰會想到真相是那樣？明明和大家長得一樣，構造一樣，但又完全不同，一旦真實身份揭露，她就成了人人恐懼人人喊打的怪物。

她做過的各種各樣的夢也是設定好的程序數據嗎？多麼荒誕的事。

昆隐棋沒再提當年的事，平靜得似乎忘記了自己是與常人不同的仿生人，已經完美融入這個世界。

但當十幾年前她的怨怒沉痛神情浮現于眼前，一股莫名的惆怅也随之從石見微心底湧出。

她覺得昆隐棋永遠不可能接受自己融入這個找不到意義和歸屬感的世界，她這次出現也并不是來質問、嘲笑或發火的，也不打算深究得不到的答案，而是與創造自己的人無聲道别。

她好像要遠走高飛，不知去何處。

姜韫聽得認真，等了近一分鐘，見石見微仍然沉浸在回憶中沒有開口繼續說，她才問道：“她提過自己是怎麼發現自己真實身份嗎？”

“她最後一次出現時說過要去什麼地方嗎？或者有沒有提過什麼人名地名？”

石見微都搖頭，眼角皺紋更深，為無法提供更多線索感到無奈。

直到今天為止，她和昆隐棋的交集隻有那兩次見面而已，兩次昆隐棋都沒有留太久，兩人對敏感的事避而不談，所以交流也不深。

哪怕談及這些了恐怕也沒用，石見微隻甩了兩份方案，後續一切都是昆黎臨處理，她完全不了解研究過程，倘若随便提建議鬧出什麼危險就麻煩了。

“我隻知道她清楚自己的真實身份，現在成了很厲害的大人，喜歡吃海鮮，喜歡種樹，喜歡紅色，喜歡吃橘子。”

石見微忽然露出溫柔的笑意：“對，那天正好買了些橘子放家裡，我端給隐棋的時候她眼睛都亮了，吃得很高興，真的像還沒長大一樣。”

石見微在那一刻窺見了昆隐棋少年時期明朗的樣子——還不知道自己異于常人的特殊身份，無憂無慮，容易滿足，得到自己喜歡的東西就開心得笑眯眯。

姜韫微擡下巴：“喜歡海鮮？這些是她自己說的？”

石見微愣了愣，一時之間也有點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這一結論，翻翻記憶後她“哦”了一聲：“不是直接說的，是她在陪小現玩時提了一嘴，我聽見了。”

石現說自己喜歡大蝦和鱿魚，昆隐棋找到同好般驚喜得眼睛發亮：“我也喜歡，海鮮我基本都愛吃，可惜現在無污染純野生的海鮮越來越少了。”

石現又提到顔色，昆隐棋兩手交握抵在胸前歪頭朝石現笑：“原來你也喜歡紅色呀，早知道我就買紅色款的玩具來送你了。”

和自己孫女相同的喜好，石見微就無意中記住了。

“她還說過什麼？”

石見微低頭沉吟，陷進洋溢着橘子皮氣味的回憶裡。

陪着玩了十幾分鐘，昆隐棋就脫身來到她身邊，在隻聽得見彼此音量的空間距離裡談話，不讓專心玩玩具的小孩聽到。

昆隐棋說出自己新的疑問向她請教。

現在科技發達，說不定某些人或高級機器人能發現她的不同，畢竟她是三十幾年前被創造出的，比那些一批批投喂給銷毀爐的被淘汰的初代機器人還古早，自身某些能力肯定沒法和現在的高級高科技比。

“有沒有可能從什麼方面發現仿生人與正常人的不同？比如血液？器官？腦部運作？”

“我很好奇您當初給我媽媽提供了什麼方案，說不定突破口就在這裡，”昆隐棋說着這話，淺笑着聳肩，眯起眼望向窗外，“了解自己的組成方式，我說不定可以用如今的最新科技彌補漏洞，畢竟我還是很想躲好瞞好安安靜靜生活下去的。”

騙人。石見微在心裡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