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神松懈下來後,傷口的痛遲發性占據上風,密密麻麻爬進皮肉筋骨,比剛中槍那會兒嚴重好幾倍,整條胳膊都動不了,腦袋也開始發暈。
燕逸岫彎腰按住喉嚨壓下想要嘔吐的惡心感。
因為怕痛而一味防禦避免受傷看來不是好事,因為一旦受傷就要承受超出想象的痛苦,還不如多受幾次傷練練忍耐力,皮糙肉厚了就不怕影響行動。
燕逸岫心裡嘀咕着,靠健全的左臂支撐身體站起來,邁開大步走向昆隐棋。
禮拜屏住呼吸耐心躺在地上裝屍體,眼睛也維持着死不瞑目的半睜狀态,将聽力拉到最敏銳的程度捕捉每一絲聲響,靜伺偷襲反擊的最佳時機。
燕逸岫身高一米七幾,步幅八十厘米左右,通過測算平均速度就能估算出她每分每秒移動到哪裡,頭和心髒的位置角度在哪裡。
他靜靜聽着,忽然覺得這一場景似曾相識。
蕭索風聲,不太平穩的腳步聲和混雜其間的黏稠血水滴落聲,嗆人血腥味随風彌散充斥空氣。
冰冷濕膩的地面忽然化為茫茫雪地,自己在争執中被推倒躺在上面,望着崩塌的白色天幕碎屑紛紛揚揚徑直往自己睜着不動的眼裡埋。
冰冷刺痛眼球,眉一皺,雪水淚水就被擠出邊角,從眼尾滑落,淌過太陽穴,轟隆隆滾過耳廓,在耳邊發出巨大的墜落悶聲後悄然融進雪裡。
而另一人站在不遠處,腳步虛浮跌跌撞撞往前走,鮮血如斷線的瑪瑙串砸下來,撲撲作響,在白紙上畫下淩亂的刺目斑點,連成扭曲線條。
從傷口湧出的新鮮熱氣在嚴冬中仿佛快冒煙,順風飄過來滲進呼吸,滾燙得刺痛鼻腔。
他不會忘記任何聲音。
他記得那再也克制不住的顫抖哭訴變成嘶啞的泣不成聲,記得腳步停止、雙膝跪倒跌坐的聲音,記得雪被攥進掌心碾出的細微簌簌聲。
更記得自己聽清了對方那埋藏多年終于透過指縫流出來的悲切歎願。
“......我要是沒出生就好了。”
說得沒錯,沒出生就能永享甯靜,不會經曆世間千萬般痛苦,可是......
......憑什麼?
憑什麼後悔的是你?憑什麼痛苦的是你?不該出生的明明是那些人,該死的明明是那些人。
為什麼被迫想要逃走的是無辜的你?
明明不該是這樣的。
燕逸岫回複隊友的說話聲在虛空蕩開回音,驚破他沉湎的幻境,禮拜咽回差點顫出胸腔的氣息,收斂思緒繼續專注伏擊。
沒有任何事情比計劃更重要,燕逸岫也是執着于阻礙自己完成夙願的對立面,所以他必須毫不留情地下手除掉背道而馳的人,哪怕她......
腳步聲逐漸變遠,燕逸岫正朝昆隐棋走去,一點點側過身去,最後暴露出毫無防護的後背。
禮拜的指腹輕緩貼緊扳機。
在他準備開槍的一瞬間,燕逸岫霍然旋腿轉身用力踢去地上的石子,打飛蓄勢待發的手槍。
她皺眉打量地上詐屍的人形,思考這是不是回光返照,他的生命力怎麼比蟑螂還頑強。
下一刻她就否決了自己的猜測,急忙後退幾步守在昆隐棋身邊,驚詫得目光發直。
禮拜慢吞吞從地上爬起來,腦袋和胸膛的密集傷口開始飛速痊愈,碎骨在體内自動拼接,咯吱咯吱叫着。
皮肉覆合的黏膩怪聲不絕于耳,燕逸岫忍不住聳肩,垂眼确認有沒有密密麻麻的蜘蛛在自己身上爬,又來回搓幾下胳膊拂去雞皮疙瘩。
目睹這詭異至極的場面,她忍不住啧聲暗自感慨:“還真有醫學奇迹。”
沒想到反派擁有傷口快速愈合的能力,簡直是外挂中的神級外挂,難怪當初山火案中他能逃過警方嚴密篩查離開現場。
一恍神的功夫,禮拜原本坑坑窪窪的臉恢複如初,肌肉牽動露出自然流暢的笑:“這一局我們打個平手。”
他扭頭看了眼在巷口急刹的警車,悠哉悠哉拍去手上沾着的髒灰,邊往後退:“活動活動筋骨人都精神不少,很盡興,我們下次再切磋。”
燕逸岫和趕來援助的隊友前後腳狂奔去追消失在拐角處的人。
見禮拜跑上橋縱身一躍沒入水中,燕逸岫不假思索也準備跳橋,但鞋剛踩上欄杆就被拽下來。
“冷靜點,傷得這麼重還泡進髒水裡,你不打算要這隻手了?”
燕逸岫隻好目送另外幾人下水搜尋,杵了會兒才心事重重往回走。
腦子心髒打成糨糊了都還能複原,這要怎麼對付?尋常手段恐怕根本不能拿他怎樣。
完成任務回家的日子好像變得更遙遠了。雖然沒下水,但她心頭還是逐漸發涼。
目前唯二的安慰就是試探出反派兩種異能以及搶回昆隐棋,好歹接下來往什麼方向調查研究更清晰了些。
燕逸岫不忘警惕地全方位探查,直到和昆隐棋一起安全坐進車裡才稍稍放心。
車子啟動,朝着日出方向疾馳,迎上第一縷破開雲層垂落的熹微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