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重新細讀一遍背下所有内容後把日記本塞回原位,沒将這個驚天秘密告訴任何人,包括父母,因為隐瞞真相的她們也該被列入嫌疑人名單。
從那之後她總是在思考。直覺告訴她自己長期感受到的怪異一定和姐姐有關,或許那些正是曾經兩人相處所殘留的潛意識。
她想不起來,但肌肉記憶和身體反應先一步複蘇,掙紮着指引她深入回憶思索,撕破封鎖往事的厚重膠帶一點點接近真相。
終于,某個深夜她從夢中驚醒,她想起了與姐姐相伴的點點滴滴。
彼時昆隐棋十歲,良好平靜的生活環境塑造出單純直率的性格,年紀尚小的她想不到太多陰暗面,也不知道自己真實的身份,當即帶着日記本闖入父母卧室叫醒她們,質問她們為什麼不告訴她姐姐的存在,為什麼姐姐的東西全沒了,為什麼自己會忘記姐姐。
父母的表情從錯愕轉為嚴肅,始終沒有開口回答,兩人對視一眼,繼續靜靜打量她,從頭到腳打量一遍。
燈光從天花闆打下來,在她們臉上沉積道道黑影,五官因此歪了樣,變成與白日完全不同的容貌,也襯得神色滲出幾分陰冷。
見此詭異畫面,昆隐棋忽然感到害怕,心底陣陣發毛,下意識攥着日記本往後退了兩步。
她覺得不對勁,這件事背後似乎還藏着更可怕的秘密。
接着她看到母親恢複平日的淡定,手随意一擺就躺回被窩裡繼續睡覺,得到指令的父親則立刻起床走向她。
之後的回憶則是直到八年後才再次掙紮着複蘇。
十八歲的昆隐棋像個旁觀者站在十歲的自己身後,眼睜睜看着父親笑着搪塞幾句,摸摸她的頭,送她回卧室。
就這麼簡單,隻是摸兩下頭,她的記憶就輕輕松松被單獨提取分離而出,那兩位擁有至高無上權力的創造者就可以在各自芯片上随意編輯篡改程序,左右她的人生。
大概是為了懲罰她突然冒出的控制之外的自我意識以及訓練記憶模式,父親删除她的對應記憶後沒有拿走日記燒掉,而是調整程序設置任務,控制她自行塗掉日記内容。
于是她像個沒有靈魂的傀儡,順從命令遵照要求,睜着無神雙眼坐在小桌前一筆一筆、一絲不苟地将每個字塗成圓形遮蓋内容,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在親手銷毀自己與姐姐的回憶。
一個個黑圓,一個個瞳孔,一顆顆痣。
她的瞳孔,姐姐的瞳孔,姐姐的痣。
眼底逐漸浮起水痕,凝成一滴淚綴在眼眶,處于意識抽離狀态的昆隐棋渾然不覺。
當認真畫完最後一個圓時,這滴淚終于無法與重力抗衡,直直墜落砸在日記本邊緣,一層層滲透浸濕。
證據消除完畢,滿意了的父親再次笑着撫摸孩子的頭說幾句誇獎的話,暗中解除操控,抽走她手中的筆讓她趕緊上床睡覺,熬夜對身體不好,頭腦會變笨。
輕聲細語說完這番話,他就離開卧室關上門。
程序正常運作後昆隐棋眼神恢複清亮,她目送父親離開,目光又移到本子上,驚訝于這滿篇不知所謂的塗鴉。
接着她感覺自己臉上冷冰冰的,擡手摸索一遍,移開手端詳蹭到指腹的殘留水漬,茫然不解。
什麼時候哭了?她為什麼哭了?
困意洶湧襲上腦海,她連打幾個呵欠,不再考慮這些,倒回床上關燈閉眼入睡,留那本日記敞在黑暗裡,留那滴淚獨自風幹,凝固于痛苦皺眉時的彎曲起伏形狀。
她的記憶再次被消除,生活重歸平靜幸福,但隐形魂靈纏着自己的怪異感仍然存在,不減反增,越來越強烈。
為防止她再出意外,父母後來悄悄設置了多重鞏固程序加以框定,所以直至八年後她的自主意識才得以成功沖破束縛,讓她再次找回屬于自己的缺失記憶。
她想起姐姐最愛吃蘋果,想起姐姐的蘋果發夾,想起姐姐的名字。
昆隐朝,朝陽的朝,溫柔的日月光輝在白天和黑夜都籠罩着她。
她享受姐姐的保護,殊不知姐姐才是需要保護的人,而她最後也沒護住,毫無所知地目送媽媽和爸爸牽着姐姐的手離開家,最後空着手回來。
她最愛的家人,她的姐姐,就此下落不明,生死未蔔。
她平靜地翻着熟悉又陌生的記憶片段,撿起碎片線索一點點拼湊,形成了模糊的可怕猜測,可怕得甚至不敢仔細望進這深黑漩渦。
最後她在某個周末假期與父母攤牌,這次沒有激動的質問,而是冷靜交流。
她說她應該知道真相,她也猜到了真相,她們沒可能再糊弄過去。
強行篡改記憶也沒用,她早晚會想起來,這是她和姐姐勝過血緣的紐帶和羁絆,無論如何都掩埋不了,除非她死。
父親本打算再編謊話試圖改變局面,但看書被幹擾的母親已經不耐煩了,瞥丈夫一眼示意他閉嘴,随後如她所願,放下書坦然說出真相。
正如昆隐棋猜測,她和姐姐都是母親研發出的仿生人,昆隐朝是一号。
沒有原型和經驗教訓可參考,第一個新發明新事物總是不可避免地會有各種問題。
昆黎臨對自己的成功滿意但不滿足,因為她的信條永遠是精益求精追求完美,絕不會容忍自己止步于研究出個有故障的仿生人這一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