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甯王府的書房裡,隻側邊耳房為肖懷文和肖祈設了書架桌案。
主屋裡,正中間擺着一個巨大的沙盤,有能工巧匠按照定甯關屬地各地地形和真實防事制作的模型,一應按照比例距離擺放,還标注出了北境的據地與首領營帳。
肖堯站在沙盤前,手指在定甯關與北境大帳間來回比劃着。
門外,時南帶着時木跨進門來。
“殿下。”
二人躬身行禮。
肖堯沒有吭聲,隻專心看着自己手下短短一條路。
良久,就在時南額頭冷汗幾乎要滴下來時,肖堯才裝出剛瞧見二人的樣子。
“呀,時南來了,快起來罷。”
說着,還似笑非笑道:“這麼冷的天,怎麼還出汗?”
時南幹笑着從袖中掏出帕子擦拭頭:“殿下說笑了。”
“可是不舒服?”肖堯略擡了擡眼皮:“方才在宋魁首那兒便見你不對勁兒。”
“在下是憂心……畢竟是陣道大家,隻怕讓她瞧出不對來。”
“是麼。”肖堯頓了頓,忽笑道:“她當然會瞧出不對來。”
聞言,時南愕然擡頭。
“本王就沒想着瞞她,宋時瑾、宋千淮、懷生……那一屋子人有幾個好糊弄?”
“其實,其實不去找她們……于大計沒什麼妨礙的。”
時南小心道:“給不給她們瞧,其實都不相幹,殿下何必無端招來懷疑?”
肖堯沒有應聲,書房裡安靜極了,幾乎落針可聞。
半晌,肖堯忽然開口,卻與方才的事兒無關。
“你來王府前,在做什麼?”
時南一驚,謹慎道:“這話殿下問過多次。”
“是啊。”肖堯點點頭:“總想再問一遍。”
“四下流亡。”
時南真誠道:“幸遇殿下。”
“可曾聽過關于本王的事兒?”
時南開口就誇。
溢美之詞在耳邊轉了幾圈兒,肖堯擺擺手,不在意時南口中“知人善用求賢若渴”雲雲。
“殿下善待座下宗門廟觀,信任非常。”時南作揖行禮,又道:“時南之幸。”
有些話,上頭的人可以不稀罕聽,下頭人可不能不稀罕說。
時南顯然深谙此道,每每肖堯問話都會重複一遍。
“有人曾同本王說,本王的道是「信」。”肖堯擡手,手掌從燈火下投影在沙盤上,将将籠住整個定甯王府屬地,他就這樣看着自己的手指,上頭有常年接觸刀兵磨砺出的繭子。
他問:“你覺得這話如何?”
聽肖堯的語氣,時南沒辦法确定這位祖宗想聽到的答案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殿下的道,自然在殿下心中,自有定奪,輪不到在下評說。”
思慮再三,時南謹慎道。
肖堯聽了,輕笑着放下手,蓋在沙盤上。
“這個答案不好。”
肖堯道:“本王覺得,王的道,是「疑」,而非「信」。”
“所以,本王才會用你,你明白麼?”
“……明白。”時南快把頭埋進地裡去了,低聲道。
“不過這個答案也好。”見時南窘迫,肖堯才笑了,又是平日爽朗豪邁的模樣,樂道:“是人臣的樣子。”
說着,還上前去拍了拍時南的肩膀:“緊張什麼,本王又不吃人。”
“明日還有不少人要拜訪,今兒夜裡有得忙,辛苦你了。”
肖堯揮揮手,邁出門子,說罷,回身盯着時木:“你也是,雖辛苦了,但也有個侍從的樣子。”
話音未落,他大步離開書房,留下松了一口氣的時南和臉色難看的時木。
“區區一個小王爺,也敢爬到我頭上!”
見人走了,時木忽怒道。
那張臉還是僵硬,配上生氣的表情,看起來扭曲可怖。
時南跌坐在椅子上,隻覺得疲憊。
這頭剛應付完一個活閻王,這邊又有一個老祖宗。
“還請……忍耐些時候。”時南無力道。
“這個本座知道!不用你說……不過也沒多少時日讓她們蹦跶了!真是可笑,還妄想拿這些可笑的東西來束縛真正的力量?愚不可及!”時木陰沉道:“你那頭的事兒……”
“我盡快。”時南忙道。
時木聞言,這才冷靜下來,坐在一邊閉目養神。
見人總算是消停了,時南長長呼出一口氣,繞到桌案後開始忙活。
與此同時,定甯關這個看起來甯靜而祥和的夜晚,壽宴歡騰的氛圍還未散去。
時南掌燈忙到深夜。
宋時瑾對着手中靈筆發呆,久久無法入眠。
肖懷文同項天歌興高采烈從校場上下來,後面跟着的禹川興沖沖約好與二人明日再打過。
平靜繁華的景象下,數不清的人心算計,暗流湧動。
一道人影從驿館窗戶上翻進來,坐在窗邊桌案上,晃了晃手裡臨摹的圖卷。
“這是什麼意思?”
陸空霜頭也不擡,看着面前的東西,夏麒安見陸空霜不說話,自顧自跳下桌案,待湊過來看清陸空霜面前的東西時,她揚眉道:“肖堯也來找你了。”
……
“阿贊。”
身披獸皮的高大男人疑惑道:“有什麼不對麼?”
“往年沒有這麼全。”長贊盯着面前複刻在獸皮上的圖紙。
男人不疑有他,道:“我們跟王府關系夠好,可以看見全部了吧。”
“是麼……”
……
“天羽!”
一個拎着酒壺的女孩搖搖晃晃繞開正屋,打算過遊廊去,卻從正屋内傳來一聲怒喝。
項天羽身子一僵,下意識将手中酒壺藏在身後。
項人傑見了,沒好氣道:“滾進來!”
不以為然撇撇嘴,項天羽吊兒郎當地邁進門,随口道:“爹。”
待看清項人傑手中的東西時,項天羽似乎清醒了幾分,驚訝道:“終于肯給你看了啊老頭兒,我就說送活老虎準沒錯!”
“滾蛋!”項人傑眼中掠過無奈與笑意,嘴上仍罵道。
……
“大人。”
一侍從匆匆進門,跪伏在地,恭聲道。
“手底下最快的靈鳥,遞話回王府要多久?”
桌案後,司九善面色難看,盯着手裡的圖卷就氣不打一處來。
“……三日。”
“定甯關有能用的傳送法陣麼?”
“大人,王府屬地法陣不少,可定甯關沒有定甯王的法令……屬下無能。”
司九善連喝好幾口茶,讓自己冷靜下來:“最近的傳送法陣呢?”
“半日。”
“走最近的傳送靈陣遞話回王府,明兒我要聽到回話。”
“是。”
那侍從不敢耽擱,忙接過司九善手中的東西便去辦事。
司九善有些頭痛,揉了揉眉心,忽咬牙罵道。
“……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