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此輕易就被她惹得怫然大怒，冷冷地與她對峙道，“公主就這麼出爾反爾，肆無忌憚地惹怒寡人，可知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裡，你不怕寡人因此遷怒于齊國，發兵攻齊嗎？”

她亦不懼他的怒火，毫不閃躲地正面回應道，“我相信秦王做得到。即便你可以，又怎會如此暴戾恣睢呢？”

“你覺得寡人是一個暴君？！”他怒極反笑，“看到我舊日的傷口愈合了，你打算再在我的心上刻上一刀？我們之間，到底是誰更殘忍？”

“秦王想把我留下，隻是為了一片私心。”

“你明知寡人對你的私心，還是要離開是嗎？”

“我正是因此才想離開。我不願因為一個人的私欲私心而被将自己困在一個金尊玉貴的樊籠，終生隻看得到一片四四方方的天地。秦王後宮姹紫嫣紅，斷不會缺我這一支春色。”

他被她逼得隻剩下閉目歎息。他的後宮是不缺如花美眷，但他卻獨想要她這一支春色。

他該用什麼才能把她留下？

折斷她的翅膀嗎？

——“就算你可以，你又會如此暴戾恣睢？”她殘忍的指責再次回響在他耳邊。

秦王政被人要挾了，他被她用他的愛要挾了。

“阿原，我不想和你分離天涯，形同陌路！”他最後一次用懇求的語氣為自己争取道，“所以，你真的不肯為了我留下來嗎？”

“阿政……”她眉宇間有些不忍，但終究沒有伸手去撫平他眉間的皺紋。“對不起，我心中追随的天下之道不會為了任何人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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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是放她走了。

當厚重的宮門在他們二人之間如同一道天塹般重重合上時，她一次也沒有回頭，她在他生命中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記後，又如此決絕地從他生命中消失。

她聽不到他在心中卑微請求道，回頭，回頭，回頭看看我，哪怕一次……

明明是萬物生長的春日，為何隻有他的心永遠停留在了冬日的死寂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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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氣東來三萬裡，聖人西行經此地，青牛緩緩載老翁，藏形匿迹混元氣。”

“我們今日東出函谷乃是逆聖人的方向而行啊。”

東出函谷關之後，魏缭與姜原師兄妹二人繼續攜手遊曆，一路上魏缭出奇的話多，而姜原卻始終一言不發。

看着師妹心神不甯的樣子，魏缭繼續勸道，“你終于從秦齊聯姻這個樊籠中脫困，該為自己失而複得的自由高興才是。”

是啊，她如願走出了那座樊籠。可她并不覺得自己自由了。

她的心留在那裡了，她再也無法把他當作生命中的過客。

“師兄，”一滴淚順着她那張霁月清風的臉龐滑落，“我的樊籠已不在宮闱裡處，而在我心中。”

言罷，她果決地掉轉了馬頭，重新踏入了那座樊籠。

望着那抹疾馳而去的麗影，魏缭阻攔不及，隻剩下望塵莫及的歎息，“何苦……重蹈覆轍，作繭自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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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腦子進水了吧，來，我給你扇扇。”

還沒立夏，魏缭已然拿起了鹹陽館舍的便面作勢要給姜原的腦子扇風。

不過，外面的确陰雲密布，室内亦昏暗如晦，壓抑得叫人喘不過氣來。

“師兄。”姜原蹙眉，第一次正面對魏缭表達自己的不滿，“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魏缭将便面扔到一邊，又坐回姜原對面，直到現在他仍然十分費解，“你到底是為什麼呀？明明已經逃開了，為什麼還要這麼想不開？”

魏缭扶額，他也沒想到自己身邊會出現戀愛腦，隻能用這個時代的人能理解的語言絮絮叨叨地勸道，“古人早已有雲，‘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男人和女人的愛情是不一樣的，更何況他還是個君王！愛情是自私的，且占有欲極強，而你永遠不可能成為他生命中的唯一。你不要為了一時的沖動葬送了終生的自由。”

盡管後世那篇十分有名的《阿房宮賦》隻是杜牧寫出來借古諷今的，但他仍然相信以嬴政這位千古一帝的實力和性情喜好，他的後宮人衆隻會比“有不見者，三十六年”更誇張。

面對魏缭苦口婆心的勸導，姜原這個當事人始終一言不發。

魏缭失望至極，起身欲走，“你願意為了你的愛情在此作繭自縛，我卻不想留在此處看着我那麼霁月清風的師妹在深宮禁苑中變成一個自怨自艾、顧影自憐的怨婦。也罷，你我既已道不同，便就此分道揚镳吧。你入你的王宮，我求我的逍遙。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同門是路人。”

“師兄，”她拉住了他的手，終于開口道，“我願意留下來不隻是因為我愛他，更是為了實踐我心中的天下之道。”

盡管他從前的職業要求他盡可能客觀地看待他的研究對象，但他始終是人，隻要是人，便擺脫不了個人的主觀情感，他故意用一種後世流傳甚廣的偏見評價道，“他不是個值得托付的良人，更不是個值得輔佐的明君。”

“但他和他的秦國可以最快的速度終結周室五百五十年來的兵禍。天下需要他這樣一位虎狼之君來完成統一大業。”

“天下統一之後呢？”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情卻有情。

半邊天驟然亮起，天痕斑駁，天光現虹。

一道金光穿破厚重的雲層打在姜原身上，像是為她鍍上了一層聖光，而她也為此次師兄妹之間的争吵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号，“我此生隻要能完成這一件事就已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