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前)
我叫張羽,羽毛的羽。
從小到大叫這個名字的人,光我認識的就有三個。一個是我小學同學,一個是我實習單位旁邊水果店的老闆,一個是我爸某同事的兒子。
我大概是這幾個張羽裡最有出息的。高考發揮得好,考上清華某冷門文科專業。當時不少人來我家祝賀,說我前途無量,我爸晚年無憂之類的。
但是四年一過,找工作的時候也不見得多輕松。我費了好大勁筆試面試,終于進了一家報社當記者。
進去的第一年我就交了女朋友,是個福建姑娘,個子小小的,很文靜,右眼下有一顆細細的淚痣。
我們交往了大半年,差不多關系徹底穩定的時候,我告訴她我拿到劍橋藝術史專業的錄取通知,要去英國留學。
她既不反對也沒表現出很高興的樣子。臨分别那天,我們去報社附近的賓館過了一夜。那晚她很主動,結束後又親了我很久。
我和她說,如果讀書期間她願意等我,我回國後就和她結婚。她沒說什麼。第二天早上她從賓館直接去報社上班,而我去了飛機場。
那是我們人生中最後一次見面。
當天我拖着兩個箱子,幾千公裡飛到倫敦,轉火車到劍橋,找宿舍,一通折騰下來,等拿到鑰匙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半。
一進房間我來不及欣賞宿舍布置,直接倒在床上昏睡過去。
第二天一大早我被窗外的鳥叫吵醒了。劍橋的鳥叫起來特别清脆,像嘤嘤的童聲。
翻開手機一看,大概二十多條短信(那年頭微信沒完全普及),大部分是老爹發的,有兩條是女朋友的短信,問我有沒有到達。
我胡亂回了幾句,把行李放好然後出去買生活用品。
劍橋的學生宿舍新舊不一,有的房子有好幾百年曆史。我的宿舍也是舊房子,但年齡還好,大概是叔伯輩的。一共四層,紅牆外蓋滿常春藤,某層還有一隻巨大的鳥窩。
我出大門的時候看見一個男生在擺弄自行車,趕忙上去問路。
那男生擡起頭,一張瘦瘦的亞洲人面孔,戴着大邊框黑色眼鏡,有點像東方版的霍金。
我鬼使神差來了句:"Chinese?"
他忍不住笑了。
“Yes, Chinese。”
我說:“Me too”。咱兩都樂了。
他問我:“你,你也是這棟樓樓裡的?”說話有點輕微口吃。
”對。201,你呢?”
”我302。”
我驚呼一聲:”302?那隻鳥窩就在你窗子邊上吧?”
“是啊,中,中頭彩了”,他懊惱地說。
劍橋同個學院的學生經常住一個樓,他住我樓上,大概率也是院友。留學第一天就遇上同胞,也算是個好兆頭了。
我問他:“你要去市中心嗎?”
”嗯,我,我去買點書。你呢?”
我看他好像對此地比較熟,趕緊陪笑:“我昨天剛來呢,今天得去買點鍋碗瓢盆啥的,你帶帶我呗。”
他說:”那你跟我走吧。我帶,帶你去超市。”
我坐上他的自行車。雖說就十五分鐘路程,但我自知給他增添了一百多斤負擔,心裡有點過意不去,一路上總是挑起話題和他聊天。
聊天中我得知,這男生叫吳非,本科南開生物系,現在是劍橋生化系的學生。他雅思考的一般,所以比我早來了幾個禮拜上語言班。
和很多國際學生一樣,他本來想上國王,三一這樣的大院,但是今年報名過于火爆,被分到了一個冷門學院。聽他的口氣,似乎還不太甘心。
“你,你呢?怎麼選中Corpus Christi了?這個學院基本沒,沒中國人。”
我不能說學院是我閉着眼睛亂選的,隻好随便編個理由。
我說:“這個院估計就咱們兩個中國人吧?”
“還有一個,住在咱們頂樓。”
“啊?真的假的?”我有點意外。
“真的。社會學系的。本科也是劍,劍,劍橋的。”
我和吳非聊了一路,一會功夫到了國王街附近的市中心區。上午九點左右,很多店還沒開門,馬路上靜谧的很。
秋日的陽光灑在臨街店鋪上,就好像撒了一層香甜的柔光。
吳非沒心思瞎逛,帶着我先去買了輛山地自行車,然後去Tesco超市買了一堆鍋碗瓢盆。
一圈下來快接近中午了,我想吃飯,吳非堅持要去附近的中國超市買零食,我隻好同意。
幸好中國超市離得很近,小小的一間麻雀屋堆滿了各種中國貨。吳非拿着大塑料袋把各種罐頭食品掃蕩一空,像要閉關修煉似的,一邊還不停給我指導:老幹媽哪個口味好吃,李錦記快放了半年之類的。
等結賬出來我累的不行,求吳非先讓我坐會。吳非提個巨大的袋子,帶我去了一家中餐廳。
英國的中餐廳基本都是粵菜館,點菜都需要用鉛筆在紙單上勾選。我點了一個菠蘿雞絲飯,吳非點了個炒面。他吃的飛快,吃完了就雙手交叉看着我。
我有點無奈,對他說:“你吃的太快了。你看看我,才吃掉一半。”
吳非抱歉地笑:“我,我習慣了,平時做實驗,吃飯時間隻有十,十多分鐘。”說完,他俯下身去撥弄那一大袋中國超市買的東西。
“吳非,”我問他:”你為什麼買那麼多東西,你是打算在劍橋住10年?”
“這些東西,一半是給我女,女,”他卡在“女”字上下不來,費了好大勁把 ”女朋友”三個字說全了。
“你女朋友也在這兒?”
“她是數學系的。”吳非說着,嘴邊露出害羞的笑容。“她們系已經開,開學了,忙的要命。她自己沒有時間買東西,叫,叫我幫她帶。”
我看着吳非介紹他女友的神情,不知怎麼想起了那天,我和李漓(我女朋友的名字)在賓館,她伏在我身上流淚的樣子。
印象中這是第一次她在我面前哭。
“你呢?你有沒有女朋友?”我聽見吳非問我。
我愣了一下。
“有。”
吳非八卦起來:“她是學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