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她是個記者,現在在北京呢。”
“那你們要異地了,”吳非說:“你畢業了準備把她接來英國嗎?”
我搖頭:“現在說不好。我沒想過一定要留在英國。而且就算我想,人家也不一定要我。聽說英國人很排外的。”我喝一口茶,又問他:“你呢?”
吳非想也不想便說:“我們不打算回國了,我家裡人都想讓我留在國外。”
他像宣誓一樣把“留在國外”說得很鄭重。我覺得有點奇怪,隻好沉默不語。
他也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很沒底氣地添一句:“唉,還是你們讀文科的好。”
我苦笑:“你們學理科的,混個四五年就能買房子了。我們呢,混多少年還是那點工資,哪裡能和你們比。”
我們兩個互相痛貶自己的專業,反而聊天順暢了起來。吳非感歎說理科生過的是西天取經一樣的生活,在哪裡都是一樣。
“我有兩個南開的師兄,一個在牛,牛津,去年自殺了。一個在華威,上禮拜和我說得抑郁症了。”他搖晃着腦袋:“我,我想過了,以後要是牛劍不,不要我,我就去差點的英國學校,或者去歐洲讀博。”
如果現在有酒的話,這老兄可能要當場一醉解愁了。我趕緊提議說先把買的東西和自行車放回宿舍,吳非表示贊同。
我們各自推着自行車,在劍橋彎彎扭扭的道路上走着。下午遊人多了起來,陽光也更透亮了。整個劍橋好似一幅剛畫完,油墨還沒幹的畫。我陶醉至極,不停到處打量。
忽然我肩膀被吳非拍了一下。他讓我替他看一會自行車,他去前面的書店買書。
我扶着兩輛自行車,一邊遊魂一樣欣賞四周的景色。等我回過神來,我看見吳非站在不遠處的書店門口,和我一樣張着嘴巴往櫥窗裡面看。那表情,好像被什麼給吓到了。
“吳非!”我喊他一聲。
他好像被驚醒一樣,飛速跑到我身邊,整個人累得呼哧呼哧。
“你在看什麼?”我問他。
“沒,沒,沒什麼,”他說。
我不信,也要過去看。他拉着我手臂說真的沒什麼,把我硬拖到另外一條道路上。我隻好随他,但心裡的疑惑卻更重了。
回到宿舍,吳非泥鳅一樣鑽回他的房間。我拿了鍋子和幾塊排骨到廚房,裝模作樣地處理食材。弄到一半吳非進來了,從冰箱裡摳出一盒速凍餃子。
“你怎麼才來,”我說。
他嘿嘿一笑:“和女朋友打電話”。這小子夠老實的。
我說:“叫你女朋友一起來吃吧。我來弄兩個菜。”
“算了,她在圖書館呢,”吳非把餃子倒進鍋裡。“禮拜五是院裡的入學典禮,你袍子什麼時候買,我和你一起去。”
我正要回答,廚房裡忽然閃進一個穿白色毛衣的高個男生。吳非一看見他,表情肉眼可見地不自然起來。
“祁,祁連,這是張,張羽,也是咱,咱們院的。”
原來他就是那第三個(我們院的)中國學生。
祁連笑着跟我打招呼:“Hi。”
祁連也戴着一副黑色細框眼鏡。和吳非不同的是,他整個人氣質精緻,有點像電影明星。
這時有兩個外國學生走進來。祁連很自然地和他們打招呼,看上去好像彼此認識。等那兩個學生出去後祁連又轉向我和吳非,問我們在做什麼菜。
“紅燒排骨,”我說。“剛才那兩個學生,你們很熟?”
“他們是表兄弟,都是音樂系的。今天早上做早飯的時候認識的。”
我感覺自己和外國人打交道的本事還不如祁連的萬分之一。吳非更是埋頭弄他那坨餃子,幾乎不插話。
祁連從冰箱裡拿出一個罐頭,麻利無比地操作,一邊做菜一邊問我們:“明天晚上學聯迎新會,你們有收到通知嗎?”
我說還沒有。
“那明天一起去吧?”他說。
學聯就是學生聯合會。我其實對這種學生組織沒什麼興趣。但祁連這個人有種特殊能力,說的話讓人難以拒絕。
“行,”我答應他。
祁連把罐頭打開,又看一眼我的排骨。
“你這個要放點冰糖更好吃,”他微笑道。
我說我沒有冰糖。祁連從冰箱裡掏出一袋,問我有沒有放過白糖,然後小心翼翼地放了幾顆進去。
“你試試,味道怎麼樣?”
我抿了一口醬汁,味道果然鮮甜——雖然我還是沒明白冰糖和一般的糖有什麼區别。
“不錯啊,”我對祁連說,“不是祖傳秘方吧?”
祁連笑笑:“是我們老家的冰糖,這裡買不到的。”
他指一指冰箱第二層:“我放這兒了,需要的話随便拿。”說完就出去了。
我看着祁連筆挺的背影,心說在資本主義國家泡了幾年的人就是不一樣,那社交範兒叫人舒服的一逼。
我正胡思亂想,吳非忽然把他那顆毛茸茸的大腦袋蹭過來,臉上挂着一種奇怪的,賤兮兮的笑容,看得我有點心裡發毛。
“張羽,我告訴你個秘密。”他湊近我小聲說。
“什麼秘密?”我瞪着他。
吳非用小的快聽不見的聲音給我報告:“祁連是g,g,gay。”說完扶了扶他的大眼鏡,期待地看着我的反應。
我吓了一跳,下意識道:“不會吧,他看着不像啊。”
“真的,今天下午我看見了。在書店,有個男人和他親,親嘴。”
我好奇心驟起:“那人長什麼樣?”
吳非正要說話,門口突然響起一個清亮的男聲:“你們有沒有創可...”
是祁連的聲音。
我和吳非同時轉身,僵在原地說不出話。
祁連愣了一下,然後表情淡淡來了句:“沒什麼。”
說完輕輕帶上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