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她淡淡地說。我原來以為祁連車禍會給他的家人帶來巨大的打擊,但從祁雲的舉止來看,她的反應還算平靜。
這時老Paul說餃子煮好了,我們幾個就在餐桌邊坐下來。不知是不是為了安慰祁雲,海北主動坐到她旁邊,我和老Paul坐在他們對面。
吃飯的時候祁雲和海北都不說話,我自然也不敢說。一頓中飯就在壓抑沉默的氛圍中結束。
吃完飯我和海北,祁雲到琴房裡坐下。海北把車禍的經過向祁雲複述一遍。因為肇事的司機還在逃逸,海北把負責警察的聯系方式給祁雲,讓她和警察溝通案件的後續。
這些說完後我們開始讨論祁連追悼會的流程。海北把教堂和牧師的安排向祁雲說了一遍,祁雲大體上同意,但說希望買一些花圈放在教堂裡,遵從國内的風俗。
海北立刻從椅子上站起來,說開車去外面買。祁雲表示要跟他一起去。
我看祁雲的臉色很疲憊,就勸她說:“要不你先休息休息,我和海北去就行了。”
祁雲搖頭道:“沒關系,我跟你們一起去。我弟弟喜歡的花你們不一定很了解。”
我看她态度堅決,也就不再說什麼。我們仨開着車到附近的喪禮店找了一圈,誰知花圈在英國很難買到,不管中國超市還是英國店都沒有。
最後我們隻能到花店買了竹架子和鮮花,運回去自己紮。老Paul也幫我們一起弄,終于在晚餐之前紮好了七八個花圈。
弄完這一切後,海北問祁雲還有什麼他需要幫忙的。祁雲想了想說:“對了,你們有沒有祁連生前用過的一些物品,我想在葬禮上放幾件他的東西,衣服鞋子之類的,讓大家能夠多回憶他。”
海北說:“祁連在劍橋的東西我請同學幫忙收拾了,明天早上他會拿過來。”
他停頓一下又對祁雲說:“你等我一下。”
他轉身上樓。沒過多久,海北拿着一卷紅紙下來,在桌子上展開。我走過去一看,原來是一副毛筆字寫的春聯。
“這是有一年祁連幫我寫的,”海北對祁雲說:“不過我不知道紅紙能不能放在追悼會上。”
我聽後心裡一緊:海北一直保存着祁連寫的毛筆字,這說明什麼?是不是說明他對祁連依然舊情難忘?
這念頭一出,我立刻又感到羞愧,忍不住在心裡罵自己:張羽啊,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跟祁連吃醋,你還算是人嗎!
我這邊内心戲起起伏伏,海北和祁雲都沒有察覺,因為他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副書法上。
我平定下思緒,也走過去跟着他們一起欣賞祁連的這幅作品。
隻見紙上寫着:春滿人間百花吐豔,福臨小院四季常安。
祁連的字和他的人很像:端正,秀氣,文雅,乍一看很是柔美,但細品卻筋骨有力。
祁雲看着那福書法,有些動情地說:“爸爸從小就請老師教祁連寫書法,他的字以前還拿過市裡的大獎。以前我們小區裡,一到過年很多家都讓祁連幫他們寫春聯,走到哪裡都是他寫的字。”
海北看看祁雲,問她:“叔叔阿姨還好吧?”
祁雲歎口氣:“爸爸還好,我媽反應比較大,爸爸這兩天在照顧她。本來他也要過來的,我讓他不要過來。”
大家沉默不語。過了一會,祁雲略帶遲疑地問海北:“這幅字,我可以帶回國嗎?”
海北立刻說:“沒問題。”
祁雲看着海北,感激地說:“謝謝。”
氣氛變得越來越沉重。我擔心海北心情太壓抑影響身體,再加上明天又要忙一天,就提議大家早點吃飯休息。正好這時老Paul也弄好了飯菜,我們圍在桌邊随便吃了一點。
吃完後海北送祁雲回賓館,我忙了一天也覺得很累,還沒等他回來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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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我,海北,老Paul和祁雲一起到達葬禮舉行的教堂。參加儀式的賓客陸陸續續到達,大部分是祁連在英國的同學和朋友。
吳非和蒙曉雪也來了,兩人穿着黑色服裝。蒙曉雪挽着吳非的手臂,看上去他們已經完全和好了。
祁雲站在教堂門口答謝親朋。她頭發盤了一個高髻,胸口别着一朵小白花,和人說話都是輕聲細語。有時她忙不過來,我和海北也會幫她接待幾個熟悉的賓客。
讓我比較驚訝的是,學聯的何美婷來了。她一看到祁雲就哭哭啼啼,說祁連對學聯的貢獻有多大,自己對祁連的去世又有多麼傷心之類的。
看她那副柔柔弱弱悲痛欲絕的樣子,你完全不會把她和那個寫郵件污蔑祁連的人聯系起來。
可能是我圈子太單純,我從來沒見過像何美婷這麼兩面三刀,厚顔無恥的人。她對祁雲傾訴痛苦時,我一直緊盯着她的臉看,順便也盯着站在一旁的趙海北,因為我怕海北會控制不住沖過去揍她。
不過我的擔心是多餘的—-—海北從頭到尾沒朝何美婷的方向看。他表情恍恍惚惚的,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這時牧師也來了,我們一群人走進教堂,在長凳上坐好。沒過多久,祁雲,海北和另外幾個人把盛有祁連遺體的棺材擡進來,放在教堂前部。
放完後海北坐到第一排的凳子上,和我隔了一排,祁雲則站到一邊。
儀式正式開始。牧師說了開場白後,和旁邊的唱詩班一同唱起贊美詩,賓客的座位上也有贊美詩的曲譜和歌詞。
随着旋律的開展,整個教堂的人都加入了合唱,柔美空靈的曲調在教堂的上空緩緩沉浮。
“夕陽西沉, 求主與我同居。
黑暗漸深, 求主與我同居。
求助無門, 安慰也無求處。
常助孤苦之神, 與我同居。
渺小浮生, 飄向生涯盡處。
歡娛好景, 轉瞬都成過去。
變化無常, 環境何能留住?
懇求不變之神, 與我同居。”
一曲唱完,牧師請祁雲上前講話。祁雲慢慢走到教堂前方的高台上,面向賓客。
她表情看上去還是很平靜,隻是微微有點蒼白。
“親愛的朋友們師長們,感謝大家來參加我弟弟...”
說到“弟弟”這個詞,祁雲忽然掩面低下頭,難以控制地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