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嗎?”他又重複了一遍,眼神不易察覺的可憐。
唉,既然是惡役毒舌千金人設就拿穩嘛,幹嘛中途換成傲嬌小可憐呢?這時候,艾波真希望自己是鐵石心腸。
“好吧,”她頭一次因為男生的眼神心軟,無奈答應,但不忘打預防針,“我們會說中文,可能對你來說會有點無聊。”
*
無聊?怎麼會無聊呢?
這實在是一種很奇妙的體驗。就像不能控制自己的軀體一樣,邁克爾感覺自己的眼神牢牢地鎖在艾波身上:她摘下頭套,她擦汗,她在看父親,她笑了,她抱着頭套撓頭……她的一舉一動,哪怕是古往今來最有趣的圖書、雕像,都無法比上她的萬分之一。
桑尼一直是好哥哥,大大咧咧地拍人肩膀,邁克爾幾乎每天都會被他拍幾次,但當艾波身體在他的拍擊下晃了晃時,邁克爾隻想走過去把他推開,教他懂點分寸。
哦,更該被教育的是那個中國男孩,竟然能讓艾波笑得這麼開心。他要走過去,拎着他的領口丢出這條街,丢出艾波的視野之外。
弗雷多打斷了他的想法,“邁克,你不吃别浪費啊!”
邁克爾低頭看向自己手心,十分鐘之前弗雷多塞給他的糕點全被攥成了渣渣,他輕輕呼氣,把它們丢進垃圾桶,“我們下去找桑尼他們吧。”
他想和艾波待一塊,站在他的身後、坐在他的身側,聽聽他說話的聲音。哪怕這意味着痛苦地看他和别人聊天。
于是邁克爾向父親提出了請求。他相信父親會同意,畢竟是他教他用心去愛人。
可沒想到父親将選擇權交給了艾波,仿佛針尖抵上吹滿氣的氣球,邁克爾一下子緊張起來。
“可以嗎?”
他重複了一遍請求,鬼知道這句話用了他多少的力氣,他感覺自己的嗓門足以掀翻屋頂,可實際落進耳朵裡,比呻吟響不到哪裡去。真丢臉。
艾波盯着他看了一分鐘,盯得他頭皮發麻,以為那難堪的心思要被她瞧出來了,她忽然答應了,甚至眼角微彎,形成一個肥皂泡般虛幻美好的笑。
無論如何,這也是一個笑。邁克爾頭一次發現自己這麼容易滿足。
程記餐館裡坐滿了人,有兩張碩大的圓桌。桌上擺了八盤菜,像是一朵七瓣花。邁克爾在其中一張坐下,艾波和那個叫喬義的中國男孩說了幾句話,對方拿出一副刀叉和大盤子,每道菜提前盛出來了一些放在裡面,除了中間那一份。
“防止你吃得不習慣,”艾波解釋,“而且叉子不适合夾菜。”
邁克爾覺得自己像是那顆吹滿的氣球,輕飄飄的,即将飛上天花闆。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正常地點頭:“謝謝。”
中國人聚餐似乎和意大利人沒什麼差别,某個人領頭,站起來講幾句話,其餘人喝彩,然後開始吃飯,中途可能有人走來走去敬酒。
艾波也是其中一員。不過他大多數時間都在和喬義聊天,用中文。好在他們溝通似乎有些問題,經常穿插英文單詞,讓他不至于完全像個傻瓜。
“$*%$&快捷%&+意大利面^w?$#油炸?%*”
邁克爾一面試圖搞明白聊天内容,一面漫不經心地伸手,叉起八個盤菜中間的那一盤放入口中。沒有人注意到他這一行為。
以至于下一秒,一股火焰般的燒灼直刺舌尖,“嘶——”
艾波應聲看來,終于用回了邁克爾聽得懂的語言。“該死,你幹嘛吃中間那道菜啊!沒看見大家都沒吃麼!”
他急匆匆地跑到廚房,端來一杯牛奶,邁克爾慢慢喝下後,呼哧呼哧地吸氣,委屈道歉:“我不知道啊。”
“那道菜是做給郝師兄吃的,他從中國最會吃辣的省份來,辣椒是南美的華人捎來的,每年就留這一頓。”她耐心解釋。
“郝?是哪一位?”邁克爾問。
“就是眉峰有痣的那一位……”
“他扮演的是紅獅子?”邁克爾接着問。
“對……”
當晚睡前,邁克爾躺在床上複盤這一頓飯的經曆,心滿意足地合上了眼。
不虧。新的開始。非常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