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邁克,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艾波,”邁克爾打斷她,“你可以告訴我任何事。”
“可……”
這回輪到邁克爾牽着她往沙發走,“艾波,我值得你相信。”
“好吧,”艾波順從地跟他來到長沙發坐下,“邁克,我再次為那天的言辭抱歉。你現在已經是和桑尼湯姆弗雷多一樣的大男孩了,應該也知道對異性的渴望。”
“咳,”邁克爾不自在地清清嗓子,“你很快也會這樣。姑娘的屁股、胸脯總是很迷人,如果你有喜歡的……”
“她們的身體當然迷人,曲線優美。”艾波歎了口氣,“可我更喜歡另一種線條,堅實、硬朗,充滿力量。”
壁燈下的少年像是聽懂了又像是沒有聽懂,整個人如同雕塑般凝固在光裡,又仿佛屠宰場的肉牛,等待眉心那終結一錘。
她憋着笑繼續:“邁克,我喜歡男人。這一點,你的父親,維多.科裡昂也知道。他以絕對的廣博胸懷接納了我,我很感激。”
維多當然知道。她前天傍晚和唐提出性别和衣着的問題,他給出的意見十分切合實際,建議她暫時不更換性别,等讀高中了他重新找人給她做一份女孩的入學證明,省得在初中裡遇到不必要的麻煩。
“我想,你該猜到了,我和喬義要好的原因。”仿佛興緻所至起的一局弈,落下了最終一子,她慢吞吞問:“你能接受這樣的我嗎?”
*
淩晨,邁克爾汗涔涔地驚醒,再一次地。
身體像是發燒,渾身燙得不像話,更可怕的是腦子裡殘留的畫面,夢境裡暧昧地貼合、難以言明的柔軟,随着時間的推移,不僅沒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他夢見自己抱住了對方,不容拒絕地捏住下颌,舔舐耳朵,吸吮唇瓣……然後他就醒了,照例一片泥濘。
桑尼派人搬了一箱子泳裝雜志放進他房間,弗雷德安慰他這是正常的。可邁克爾清楚這根本不正常,因為所有仍由他親吻的人,都有一張艾波的臉……他甚至夢見和他在曠野中唯一一棵橄榄樹下做.愛,天藍得剔透,他們的糾纏肆無忌憚。
邁克爾痛苦地捂住臉,這讓他怎麼面對那個小鬼,直視那雙閃亮的眼睛。
他愛他,但這不代表是這種令人惡心反胃的愛。
在邁克爾的規劃裡,他隻是希望在艾波身邊有一席之地,不、如此說過于謙遜了。他希望得到艾波的一切好感,喜愛、愛慕乃至愛戴,要做到這一點,光取代父親可不夠。
他得掌握更高階的權力。
不知不覺中,曾經想教師、職員和學者的邁克爾變了,變得貪婪而冷漠,開始有意無意地和特定家世的同學結交,精準衡量他們的價值以圖後用,同時不忘在家族勢力範圍内給老師行方便,來獲得考試成績之外的高分。
四年的時間,初中到高中,他沒有取得艾波那樣偉大的成就——三分鐘泡面風靡全美、最天才的商品——盡量努力成長,好配得上他的艾波。
同樣,四年的時間,邁克爾瘋狂地嫉妒着程喬義。為什麼有些人生來就能成為他的左膀右臂,有些人無論如何努力都走不進他的内心?
邁克爾想,程喬義一定不會對艾波産生這樣的想法。也不會把他當做女人來幻想。簡直龌龊的想法。邁克爾恨透了夢見這一切的自己,像頭動物、像個懦夫。
他不敢見艾波。他配不上艾波。
可是,他的艾波沒有放棄他。
那張漂亮的小嘴說什麼了?他擔心他,他要管他,他要糾正錯誤。
邁克爾頭暈目眩。邁克爾渾身顫抖。
他剖白了内心,剖白的一切想法,換來的是什麼呢?呵,家人。
仿佛一大桶沒有成熟就被采摘的檸檬汁灌進喉嚨,又酸又澀,卻一下子讓邁克爾恢複了理智。
他拿出這些年鍛煉、摸索出的技巧,用優美的語言粉飾欲望,織出一張漂亮精緻的網,悄無聲息地罩住艾波。理智的計算每一個詞的表情和動作,以至于他都忘記品味握住他時、肌膚相觸的快樂。
艾波真的相信了他。那雙從第一眼就讓他着迷的漂亮眼睛裡第一次出現了忐忑和不自信。他壓抑着抓住獵物的喜悅,與此同時,他的心髒也随之一陣緊縮,為所謂的秘密。
在艾波、他的愛人,下定決心分享秘密的這一刻,如同浪濤中心張滿帆的漁船,磅礴的喜悅劈頭灌來,開心得靈魂發麻,仿佛要被狂風撕裂成碎片,飄飄蕩蕩,然後化作他腳下的一撮泥土。
然後呢?
邁克爾驚訝于自己竟然能同時保持自負與卑微。
他聽到自己以絕對耐心冷靜的語氣回答:“當然,艾波,我接受這樣的你。這和任何人無關,隻是因為你是我的弟弟,我愛你。”
内心深處、黑暗到毫無波動的角落,某個聲音回蕩——确實隻是他腳邊的泥土,甚至連沾上鞋底的資格都沒有。
“你真好,邁克!”艾波露出喝完睡前牛奶般的甜笑,仿佛流水線苦工勞作一天獲得地一口劣質威士忌,曾是他期盼一天結束、夜幕降臨的原因。
現在也是。
邁克爾安慰自己,不過變一變腦海中的未來圖景。十年之後,站在他身旁的人從胸大屁股大的女性變成了男人,一個沒有他邁克爾高、沒有他邁克爾健壯的男人。艾波也會那個人吵架,然後走過一個街區敲響家門,找他傾訴。隻要自己足夠強大,艾波一樣離不開他,将他視為依靠。
隻是,午夜夢回,從溫度灼人的夢境蘇醒,邁克爾總是望着漆黑的天花闆,聽到喉間逸出一絲狼狽且不甘——“為什麼?”
說不清在質問什麼。
邁克爾清楚自己喜歡女人,一想到和男人肉貼肉地躺在一起就惡心。沒辦法像程喬義那樣得到艾波的垂青是他活該。
除此之外,邁克爾盡量做到最好。他恢複了往日的狀态,以艾波為中心,忽略程喬義的存在,給予足夠多的關心與關注。
自37年開始,艾波開始收集東方的抗戰新聞做成拼貼簿,邁克爾搞來各種各樣的報紙,英語、法語、中文、西班牙語……隻要市面上有的,他能在一周之内帶給他。
借此,他厚着臉皮陪在在他身旁,看着他一個個地剪下方格狀的紙片,又一枚枚粘上。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交換對世界局勢的看法。
艾波的視野非常獨特,立足于全球發展,而不僅局限于某一場戰役的得失,冷靜客觀得像位政客。她咒罵凡爾賽條約各國算計拉扯留下禍根,譏诮墨索裡尼的狂妄與背叛,喟歎蘇紅的犧牲與成長……每每和他談天,邁克爾總能得到一些新思路。
“瞧,這批物資有我們工廠的一份力!”偶爾的,艾波會舉着一片報紙興奮地說,“離勝利又近了一步!”
也許是這個原因,1941年,珍珠港事變的消息一傳回國,邁克爾立即報名加入了海軍陸戰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