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到了前往恩雅克的路上,艾波仍講不清楚對邁克爾算什麼感覺。
她總是忍不住關注他。仿佛感官化成蛛絲,張牙舞爪遍布整個空間,他稍稍一動便牽動她的欲望——吞咽咖啡時湧動的喉結,殘留在嘴角的一星面包屑,握緊方向盤時突出的指關節……無一不讓她想親吻那張算得上恢弘的面龐,讓他一遍一遍喑啞地喘出自己的名字……
世界驟然變得朦胧暧昧,就像康妮在雜志上翻到一件漂亮衣服,說不上來為什麼非它不可,就是想盡辦法一定要搞到它,不然就茶飯不思、做夢都念叨着它。
至于得到以後?艾波望着窗外的景色,轎車飛速行駛在嶄新的沿湖公路,車道平直地圈着河岸,清泠波光反照天空,如同一條碧藍的綢帶鋪展蜿蜒。
總是不缺安置他的辦法。
後座的大兵們聊着最新戰況:西線盟軍兵分三路快速向柏林推進,東部太平洋戰場仍然膠着,但自本周美軍成功登陸沖繩島,勝利曙光已然初現。
邁克爾沒有參與讨論,但也和專心開車毫無關系,總是隔三五分鐘向她看一眼,仿佛她是尼諾、凱西之類需要被特别關照的兒童。
他離她如此之近,她不用轉頭用眼睛看,都能想到那雙黑亮的大眼睛裡的專注和隐隐的渴盼了。車廂裡彌漫淡淡的雪松味,仿佛林間風貼着耳畔的低聲絮語。
到後來理查德出聲調侃:“邁克,有你這樣的哥哥在,艾波洛尼亞未來的丈夫壓力很大。”
“丈夫?艾波的喜歡最重要。”他語氣輕松,内容有種答非所問的奇怪。
康納唯恐天下不亂:“艾波洛尼亞,這可是他說的,記得到時候把我介紹給你丈夫,要是他食言,我替你丈夫出氣揍他。”
“那我先替他謝謝你了。”艾波笑起來,她丈夫搞不好還沒出生呢。
恩雅克說遠不遠,說近不近。從長灘出發,跨過曼哈頓島,四人說說笑笑,順着哈德遜河一路北上,将近兩個鐘頭才抵達目的地。
恩雅克鎮口的雜貨店實在顯眼,橙漆的字母招牌,佩吉、安吉拉和埃裡克已經在等在那裡。兩位姑娘坐在門廊下的長椅,男孩兒倚靠柱子,手裡拿着玻璃瓶裝的可樂,興奮地說着話。
“你來啦!”轎車從她們面前經過駛入一旁的停車場時,佩吉高興地蹦起來喊道。
停好車,衆人在雜貨店門口會合。艾波瞧了眼天色,地平線附近浮着一圈蕾絲花邊似的雲層,隻有中間是藍的。
“老闆說有兩條路線,”佩吉分享打聽來的消息,“一條沿着河灘走,路程比較長,終點是哈弗斯碼頭,我們可以坐船回來。另一條是環線,從胡克山的南麓上去,沿着馬蹄形的山脊線下來,再走一段路就回到這裡了。”
“你想走哪一條?”康納笑眯眯地看着她,“我們帶了鳥槍和短刀,走那一條路線都不用擔心。”
艾波沒出聲,默默聽着大兵和同學商量出結果:走山路。
“自上而下地看哈德遜河一定很美。”安吉拉充滿向往。
埃裡克立刻贊同:“沒錯!”
真是沒眼看。
确定了路線,一行人向山麓走去。山路很寬闊,并無明顯的道路。起初大家相聚不遠地并排走,佩吉、安吉拉和艾波小聲分享着前一晚排練的趣事,走着走着,隊伍自然散開重組,埃裡克領着艾吉拉打頭,中間康納護着臉頰紅撲撲的佩吉,剩下艾波三人一起走。
理查德今天穿着西裝常服,沒有戴制式寬檐帽,他身上那股子過于油膩自持的性感好像随着帽子一齊消失,變得活躍而健談。
“我小時候父親經常帶我來打獵。打松雞之類的鳥類需要瞄準腦袋,基本一槍就能搞定獵物,可打鹿就不能瞄準頭了。”
艾波睜大眼睛,露出天真的表情:“為什麼?”
“因為鹿跑得快,頭會亂動,要是子彈偏移擊碎它的下巴,就被它跑走了。這不算完,最重要的是沒有了下巴,它就咀嚼不了食物,最後還是會活活餓死。”
“太可憐了,”艾波惋惜,“那怎麼做是正确的呢?”
“心肺。”理查德做了個标準的射擊姿勢,“一槍下去基本可以送它去見上帝。噢,希望沒有吓到你。”
“怎麼會呢?”艾波笑起來,“我還沒有怎麼嘗過鹿肉,是什麼味道?”
“味道啊,咬起來有些硬……”
漫無目的地閑聊着走了半個小時,邁克爾始終一言不發地跟在她右側,要不是偶爾扯碎踩斷了陳年枯枝,幾乎要忘了他也走在一起。
聽到聲響,艾波看了他一兩眼。他今天穿了咖啡色的手工套裝,仿佛也染上這個顔色代表的醇厚,站在山林之間,艾波忽然覺得時間過得意外地慢,希望夜晚快些到來。
灰色的山石頭胡亂地堆在樹根,森林尚未長出蔥茏的屏障,枝桠間冒着淺淺的新綠,他們很快就走出這稀疏的藩籬。
站在山頂,她重新看到了平闊的哈德遜河,緩緩向南面的海灣流淌。與來時不同,這條綢帶變成了灰色。原來不知不覺之中,雲層悄悄蠶食藍天,似乎随時都會下雨。
所有人都注意到這一點,來不及細細欣賞美景,便又匆匆下山。可惜到底是慢了,剛走出樹林,烏雲黑壓壓地鋪滿天空,雨水劈頭蓋臉地砸下,澆得人眼前一片茫茫。
埃裡克掙紮着想撐傘,結果狂風把傘面整個刮反,他不得不丢開傘,拉起安吉拉的手往鎮子裡跑。
艾波跟在他們後面跑,她單知道今天要下雨,可沒想到是這種瓢潑大雨,仔細聽,雲層裡甚至還孕育着雷電。要是被劈到了,算不算她觊觎養兄的報應?
正當她邊跑邊為這個唯心的想法感到好笑,頭頂澆下的雨水忽然變得柔和,原來是某個闆着一張臉的家夥,脫下了那件媽媽專門給他定制的羊絨外套,雙手撐起來擋雨。
漂亮的嘴唇緊抿着,意思不言自明。
“謝謝,”艾波甜甜一笑,“邁克。”
整個人完全鑽進他的懷裡,右手順勢摟上他的腰,好讓自己更多地躲進外套底下。
他隻穿了一件襯衫,雨水淋得透濕,能清晰地摸到滾燙的腰肌因為奔跑而有力地起伏。
這算是他們的第一個擁抱,來得有些突然,意外地浪漫。
“前面有一家旅館!”康納大喊,“去那裡歇一歇。”
這是唯一的選擇了。不是嗎?
店主夫婦熱情地接待了他們,提供毛巾和熱騰騰的蔬菜湯,湯裡面有一些牛内髒碎,配合辛辣的黑胡椒碎,喝下去驅寒回暖,頓時緩過勁兒來。
“所以現在怎麼辦?已經兩點了。”佩吉放下湯匙問。她和安吉拉的長發一縷一縷地貼着臉頰,哪怕用毛巾擦拭過,幾撮發絲仍往下滴水珠。
艾波想自己的樣子應該也差不多,因為邁克爾又問店主要了一塊毛巾,默不作聲地遞過來。
“要不暫時開幾個房間?”埃裡克試探着提出,“看這樣子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不如我們在這裡休息休息,等雨停再回去,也免得姑娘們感冒了。”
他的提議得到一緻同意,衆人立刻找店主辦理入住。七個人,四男三女,很快分好了房——邁克爾和康納、理查德和埃裡克、佩吉和安吉拉、艾波單獨一間。
就差最後一步了。
晚間八點,艾波坐在提前布置好的床上,拎起電話,模仿着電影裡斯佳麗的語氣,無辜又驕縱地說:“邁克,太無聊了,我想打撲克,你來陪我嘛。”
他真的很好操控,沒有任何懷疑,反倒問:“有牌嗎?要我順便叫埃裡克他們來嗎?”
“我這裡有牌。不用叫其他人,安吉拉暫時不想看到埃裡克,佩吉說她隻信得過你。就我們四個。”
唉她要是皮諾曹,鼻子早就戳穿地心了。
“好,我這就來。”他音色不算低,帶着少年氣的清亮,語氣卻是成年男性的沉穩可靠。
緊張嗎?放下聽筒艾波望着梳妝鏡裡的倒影回答,有點。
要停止嗎?對面的女孩堅決搖頭,當然不。
笃笃笃地敲門聲響起,她回過神來,“邁克,進來。”
男人紳士地再次敲了兩下門,才合上門緩緩走進來,卻驚訝地發現隻有她一個:“我到得最早嗎?”
“嗯哼。”艾波不可置否。
窗邊有一處小吧台,她走到酒櫃前,拿下一瓶烈酒,要求道:“給我調些酒。”
喝酒、玩牌的女孩!在未經曆過嬉皮士、性解放的年代,簡直異端邪說。這是她最後的試探,他但凡管教她一個字,她就立刻放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