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四月中旬,那位扭轉大蕭條頹勢、奠定新秩序的總統猝然離世。下旬,蘇軍攻入柏林,另一位舉足輕重的人物在地堡深處飲彈自盡。
結束已經開始。戰争仿佛飲飽了血、嘗夠了炮彈的貓,倦怠地甩着尾巴,即将離開人間。
紐約街頭初現繁榮,長期橫亘在人們心頭的憂慮消散,無所憂慮的快樂笑容重新出現在行人的面龐,洋溢着對未來的期許。
“加西亞先生,相信我,這絕對是頂好的投資,穩賺不賠!維加斯首家賭場誕生四十年了,據說每年光利潤就高達十萬刀,這還是三幾年的數字,二十年代的時候更賺錢!”
“也許吧,也許吧,”加西亞切着香腸,無所謂地聳肩,“這和我們有什麼關系?”
“當然有。”年輕人壓低嗓音,“格林閣下處處要求完美,連圖紙都是意大利、紐約、洛杉矶建築師們反複修改出來的,建賭場開支大,他認為委員會批給他的一百萬美金遠遠不夠。”
“一百萬還不夠?他想幹嘛,造科隆納宮?”同桌第三人質疑,“他可别把猶太人洗錢的花頭學來用到我們身上。”
“格林閣下表示願意公開賬面給大家審查,隻要把錢借給他,他什麼都可以答應。”年輕人殷切地看向吃香腸的男人,“加西亞先生。”
加西亞喝了一大口葡萄酒,“入股賭場确實是個好生意,但是有兩個問題——委員會的唐們允許我們直接參與嗎?其次,如果一百萬不夠,那要多少夠?我們從哪裡弄來那麼多錢?”
年輕人充滿希望的聲音:“唐們會答應的,畢竟我們在給他們分擔壓力。至于錢…大家湊湊總是夠的。”
另一個人笑出聲,“阿爾貝托,你真是個孩子,這可不是小數目,怎麼湊得到呢?你知道一百萬美金是什麼概念嗎?相當于兩百個你一年的收入。”
名為阿爾貝托的年輕人漲紅了臉,怒氣沖沖地說:“總比你把錢白白丢進賽馬強吧!”
那人一拍桌子站起來,嚷嚷着要給年輕人吃吃教訓,阿爾貝托撸起袖子直接一拳過去,險些砸翻餐桌把加西亞氣得跳起來,小餐館老闆連忙出來拉架。
隔着半人高的隔段和一張空桌,角落裡的艾波收回目光,叉子繼續卷着着盤子裡的意面,細細的培根碎經由奶油醬和面條裹在一起,一口下去,濃郁的奶香與焦脆的煙熏交織在一起,讓人想要吃第二口。
不愧是皇後區數一數二的意大利餐館。
“下周五我去學校門口接你?”邁克爾問。
咽下嘴裡的面條,艾波看向他。
男人穿着深黑的西裝、白色襯衫配以深紫領帶,周圍光線并不明亮,隻在她們座位右側牆面有一盞雙頭壁燈,照得他的面龐格外深邃。這燈光也落在他的眼裡,那雙大大的眼睛,近乎貪婪地凝望她,好像她是什麼看一眼少一眼的舊日遺迹。
“不許看我!”艾波瞪他,等他聽話地别開眼,她才簡潔地回答,“行。”
“你會想我吧?”他不确定地問,視線依舊維持着看向地面的角度,睫毛垂落,投下一片細密的陰影,沉靜的神情,嘴裡卻絮絮叨叨:“周五我們先去吃飯,然後看電影,最近有一部《七重心》,我們可以看這個,看完就住進邊上的酒店。那家酒店有寬闊的雙人床,還有超大的浴缸……”
艾波以前真不知道這家夥這麼唠叨,好在他在床上并不多話,或者說床上唠叨的那個人變成了她。
餐廳那頭的争吵已經結束,店家重新鋪上潔白的桌布、收拾一新,三人落座,再次交談起來。
為首那人全名吉安尼.加西亞,他是巴西尼在皇後區的頭目,負責放貸和□□活動,為人精明狠辣,曾一夜之内搗毀愛爾蘭人的放貸據點,留下五具屍體給警方。
另外兩位是撒.貝利尼和阿爾貝托.基裡科。前者是加西亞的妻弟兼副手、嗜好賭如命,克萊門紮兒子喬設局讓他賠得傾家蕩産,不得不配合演這一場戲;後者是巴西尼家族一百二十至一百三十街區的行動組長,也是她這幾年成功埋進幾大家族的暗樁之一。
撒.貝利并不知曉阿爾貝托的底細,科裡昂家族努力籌錢私下入股莫.格林生意的消息悄然擴散,他接到的指令是确保加西亞也産生該想法、進而提醒巴西尼。
加西亞說:“莫.格林和西海岸的安東尼奧.莫雷納裡談妥了,以五萬美金的價格買下兩英畝和賭場執照,就在上周,施工隊伍和工人已經入駐了。這确實是場好買賣。”
“可,”撒.貝利尼急切地說,“我們沒有那麼多錢。”
加西亞目光深邃地看向他,“薩利,錢不是問題。你有一點說對了,兩百個阿爾的補貼就有一百萬。”
紅胡子的貝利尼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遲鈍地啊了一聲,反倒是阿爾貝托驚慌起來:“這、這不太好吧?大家會心甘情願被扣收入嗎?”
“日後會有分紅嘛,”加西亞和藹地笑着,“阿爾,正好通知大家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年輕人好像終于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什麼事,以及會掀起多大的怒火,想要推辭又被頭領輕飄飄地幾句話壓回來,顯得手足無措。
巴西尼是全美僅次于科裡昂的黑手黨家族,皇後區之于他,等同曼哈頓之于科裡昂,是壓艙石、地基般的存在。因而今天這步格外重要,她親自到場輔助,做好了加西亞察覺到不對,她立刻出手,一槍處理掉他、讓貝利尼背鍋的最壞打算。
現在,聽加西亞這樣說,艾波便知道局面算是穩了,放下心來,再次将注意力轉回來。對面的男人不知何時已經說到了康妮的訂婚宴。
“我還是不喜歡那個卡洛.瑞奇,難以想象爸爸竟然接受了他。訂婚宴的時間也很不讨喜。”趁她走神的時候,他的目光又移了回來,好像畫筆輕柔地描摹她的五官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