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樓,那個和文托馬利斯号船長室擺設完全一緻的船長室内,在窗前的小幾前坐着相顧無言的兩個人。
紅發的身高在這裡坐着顯得有些局促,而布蘭爾微整個人坐立不安。
兩個人坐得都像凳子上長了釘子。
布蘭爾微原本是嫌在樓梯間談又危險又丢人,才把人請進自己房間,但請進來以後,她才意識到,樓下那群家夥見聞色也都算出衆,她就算在三樓關上門,估計他們也聽得見。
沉默中,她寫了張紙條讓法芙叼着送下了樓。
一分鐘後,就在香克斯忍受不了這種尴尬時,樓下隐隐約約響起了激昂的音樂聲。
布蘭爾微這才松了口氣,“所以,紅發,你要怎麼算你說的「賬」呢?”
語調四平八穩,音色淡而清脆,情緒毫無波動。
——如果她支在桌上的雙手,沒有用力到捏得指甲發白的話。
“放輕松啊布蘭,你應該知道,我隻是來要我應得的「答案」的。”香克斯看着她笑,伸手點在她交疊的手背上。
她的手搭得看似漫不經心,其實已經整個僵硬在那裡,像個模型。
“隻是一個「答案」,沒必要這麼緊張吧。”燈光照在他的耀眼紅發上,在臉上落下陰影,被籠在他笑容内的眼睛中卻隻有認真和嚴肅。
這樣看的話,他也并沒有唇角表現的那樣愉悅。
布蘭爾微沒有去看他,她保持着自己一貫的冷淡,盡管她的内心比外表忐忑十倍。
“紅發,你想要什麼可以直說的。”她面铠下的眼眸低垂。
事實上,如果算起來,那她欠下的「答案」屬實有點多了,一時半會兒還真不知道從何答起。
但這句話在眼下聽起來,卻更像是急于和紅發清算清楚後劃清界限。
話一出口,她就意識到有歧義,或許是因為「紅發」這個稱呼,讓她原本是有意面對現實的話甚至平白帶了挑釁的意味。
“……我是說——”
“布蘭。”香克斯的目光更加幽深沉落。
像是原本就在下沉的小船被人在船底鑿了一個大窟窿,洶湧海水灌入船體,它正在向深海沉沒。
“你難道覺得,我來找你,是想聽你這種「高高在上」的寬容嗎?”
他的語調很重,完全不是平時說話的樣子。
布蘭爾微深呼吸,語氣微怒,“紅發,我沒這個意思。”
“我是說——可能我該還的太多了,不知道從何而起。”
“……你要什麼,我給什麼就是了。”
香克斯呆了一下,他醞釀起來的氣勢一點點消散,“……要什麼,你就給什麼?”
“牽涉别人的不可以。”布蘭爾微頓了頓,“——我們的事,和别人無關,所以不行。其他的都随你。”
布蘭爾微放下手,再次深呼吸,她平直的唇似乎帶着隐約的緊張,可整個人又确确實實放松了不少。
兩人的樣子都是明顯的如鲠在喉,十幾秒後,香克斯終于沒忍住笑出了聲。
“布蘭,你真的是,哈哈哈……”他的肩膀不住抖着,右手捂住眼睛,笑得整個人都彎下去,趴在小幾上,“你真是傻得可愛,如果真提了讓你為難的要求,你也照給不誤?”
布蘭爾微認真點頭,“我可以給你一刀。”
“嗯,還沒那麼傻嘛。”香克斯趴着,擦了擦笑出來的淚花,“那麼,「柏蘭」小姐,需要我從頭問起嗎?”
“……這個世界上,從來都沒有「柏蘭」。”布蘭爾微摸上自己的面铠,“還是你問吧,我可能對你想問的部分把握不準——我已經被阿列克斯他們不止一次說「目中無人」了。”
“目中無人,還傲慢——”香克斯深以為然地點頭,可轉頭就笑得陽光燦爛,“你不知道你的傲慢有多讨人喜歡。”
“無知無覺的、就能輕松走進别人的羅網。”
布蘭爾微不屑一顧,“嗯,可你們又能把我怎麼樣呢?弄死我?”
“就是這種态度啊,”香克斯試探着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布蘭爾微卻沒有絲毫要掙脫的意思,他心下了然,得寸進尺地把她的手拉到面前,“就是這種「傲慢」才讓你把自己送到我面前了啊。”
“……你在點我騙你沒騙到底?”
“……沒這回事。”香克斯一臉無語地放開她的手。
“所以都這樣了,就把面铠拿下來吧,布蘭。”他歎了口氣。
布蘭爾微猶豫半晌,終于擡手在腦後摸索一陣,随着「咔哒」一聲,面铠松動,她像取下一張臉一樣托着面铠卸下這層外殼。
沒有刺目強光,香克斯已經關掉了房間燈,隻留了小幾上的小燈。
柔和溫暖的光暈籠罩在她的臉上,布蘭爾微還是不由自主眯了一下眼睛。
即使如此境地,她的眼睛仍然是香克斯記憶裡的那麼平靜,深潭是無法被激起波瀾的,金色在燈中流動光暈,像是太陽在鏡頭裡留下的暈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