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安王那溫潤和善的笑臉,第一反應卻是慶幸自己能夠出席這場宮宴。不然若是今日隻有阿娘一人在場的話,還不知道她要遭受面前人多少的難堪。
我沒有理會安王虛僞的寒暄,而是盡量擋在了阿娘和阿琰的身前。安王因着我的舉動加深了臉上的笑意,這種笑容裡帶着漫不經心的俯視,宛若翺翔于穹頂的鷹隼、。
“我原以為趙二姑娘你嫁到謝家以後,我看你會順眼許多,沒想到你卻一點兒也沒變,還是同以前一樣,那麼的讨人嫌。”
他用最為和善的語氣表達着對趙家人的厭惡,我看見鮮血順着劍刃往下滴落,砸在了地面上開出了豔麗的花兒。安王的視線在我們的身上轉了一圈,緊接着又在皇帝和皇帝身後被挾持着的賈貴妃之間晃悠了個來回,最後停在了皇帝的臉上。
“兒臣聽聞太子謀反,救駕來遲,還望父皇恕罪。”
站在上首的皇帝怒極反笑,他連連說了三個好字,繼而指着安王痛罵孽障。
安王在皇帝的罵聲裡泰然自若:“我勸父皇還是省點力氣,等見到了太子的棺椁時,再去痛斥他的狼子野心也不遲。”
他這話分明是說給在場的衆人聽的,既想要謀反稱帝,又不願意承擔後人的罵名,于是便想着将所有的過錯都推到太子的身上。
皇帝将賈貴妃一把拽到了跟前,他不顧昔日寵妃的呼痛,扯着她淩亂的發髻使其母子強行打了個照面:“那你母妃呢?你難道一點兒都不在乎你母妃的死活嗎!”
出乎意料之外的,安王對于聖上的威脅無動于衷。他迎着皇帝憤怒的質問聲,唇角漾着一渦輕蔑的笑意。
“父皇,兒臣勸您還是放棄這無謂的抵抗吧。若是母妃今日為了兒臣命喪于此地,那麼待來日兒臣登基之時,必将厚待賈氏一族,讓母妃以皇後之禮與您同葬帝陵。或許您忘了,不過這些可都是您教會兒臣的。”
“登基?你居然還想登基?”倏忽響起的女聲緊随其後,在此刻宛若天籁。我循聲望去,看見從遠處刀光劍影的混亂中顯現出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随着距離的拉近,原本模糊的輪廓上邊像是被工筆勾勒出了許多的細節。我瞧見了那人手上拿着的紅纓槍,她的相貌逐漸從黑暗中剝離,萦繞着一股殺伐決斷的冷漠,伫立在了衆人的視野裡。
——是長姐來了。
恍惚間我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那個下雪的冬天,紛揚的雪花融化在了她的眉眼,當時長姐的神情一如眼下這般堅毅決絕。
安王的臉上掠過了一抹轉瞬即逝的慌亂,他面上故作鎮定,可顫抖的聲音暴露了他心底所有的不安:
“定安侯?你怎麼會在這兒?!”
“隻是為我舉辦的慶功宴,我自然是要出席的。”長姐從容不迫道,“難道安王殿下您覺得,您留在禦花園的那些刺客能夠攔得住我?”
那天所發生的一切在外人聽來都難免覺得太過跌宕離奇,若是寫進正史裡在後人看來或許都會懷疑是野史的地步。安王這看似信心滿滿的謀算,實則卻是一步步落入了太子為他精心準備的圍剿之中。他們兩在人前裝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樣,背地裡卻又不約而同地在為了坐上皇位而排除異己。他們所行之事,一樁樁一件件都被聖上看得一清二楚,聖上其實對此喜聞樂見,因為最後不管勝出的是哪一個,總歸都是他的親生兒子,身上流着的,也都是宋家的血。
然而安王費勁心機策劃的這場謀反,以及往日裡柔弱的貴妃在機會來臨的所展現的狠絕,無一不令聖上感到脊背生涼。當他看見太子在一衆整裝待發的兵衛的簇擁下出現在了視野裡時,他仿佛看見早已斷氣的皇後正站在太子的身後,周身燃燒起了熊熊烈火,恍若火球堕如這沉沉暮色裡。
太子顯然已經看見了皇後的屍首,在短暫的停留以後,他的視線滑到了賈貴妃的臉上。
貴妃的臉色在太子的注視下緩緩變白,遠處的打鬥聲音已愈發地衰弱了下去。夜風漸起,将四下裡的花香糅合着安王與太子你一眼我一語的争執送至衆人的跟前,這兩兄弟吵了一會兒便也消停了,相互撇過腦袋看都不看對方一眼,唯有坐在上首的皇帝鐵青着臉,與身側那臉色蒼白的貴妃站在一處,看着倒有些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