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市子時開,地城顯現,若有願者,皆可前來。
這所地下之城無人知曉是何時何地出現,也無人知曉是何人建造,它總是匆匆出現一陣子,又悄無生息的沒落下去,像一張潛伏在地下的網,像盤踞靈澤的樹根。
不過知曉鼠市的,翻來覆去也就那麼幾個江湖人,且這地城忽隐忽現的,等到下次尋去,就沒了蹤迹,久而久之便成了個江湖傳說,本是信其有或是信其無皆一帶而過罷了,可偏偏有些人傳着傳着,傳的神乎其神起來,有些說鼠市流通着稀世珍寶,有些說鼠市有着江湖密集神丹靈藥,似是找到這麼個玄乎的地方,就能一輩子衣食無憂,所有願望都能成真。
這離譜的傳言,還真有不少人信。無數賭徒和亡命徒暗中自發組成了個“尋鼠隊”,零零星星散落各地,像個掘墓賊一樣四處挖地尋鼠市,也是這樣,若是有人尋到了,其餘便老鼠出洞一般朝着鼠市趕來。
也就是說,鼠市目無法紀,魚龍混雜,聞着味兒來這的人多少帶點瘋。
鼠市确實流通些奇珍東西,不過更多的還是各異賭莊,賭人的、賭毒的、賭器的,各式各樣層出不窮,深得那群瘋子的心。
其中最盛大、最振奮人心的,便是吊莊。
吊莊鮮少出現,若是出現了,必是個隆重盛大祭壇。祭壇最高出伸處個長條台子,台子的盡頭吊着個人,人數十丈腳下,是排成羽翼圖騰的蛇群,跐溜跐溜地吐着信子,但凡有人墜下,霎時便能撲上去撕咬殆盡。
吊莊老闆是個女子,身姿曼妙,一身輕薄黑紗裙盡顯妖娆,黑紗掩面不見真容,一雙鈎子似的媚眼生生要将人勾了魂,宛若蛇蠍。她手段也似蛇蠍般毒辣,人上吊台,接下來的賭徒凡是交了錢,便可以站在下方台下攻擊被吊着的人,數目她定,手段也她定,有時是弓箭、小刀,有時則離譜如爛菜葉、雞蛋。
被吊着的人若是百發未死,那便是幸運,老闆能答應其一條件。若是死了,台上會走出個壯漢砍斷繩子,任下方群蛇果腹。
盡管惡毒如此,可這群瘋子哪有個正常人,吊莊本就少現,多半為了牡丹花下甯沖上去殊死一搏。
在一衆呼聲中,老闆瀾姬現了身,緩緩走向高台之上,頗為優雅地俯身作禮,心情極好,她站在高台上開口:“吊莊多年,出現了第一位女子敢來挑戰,各位哥哥們切記手下留點情。”她聲音極媚,妖裡妖氣的,這話一出,倒更像是叫他們千萬别手下留情。
她退回祭壇内,舉起手臂挽手示意,這便是宣布第一場的開始。
“女子?”祭壇之下一片哄笑。“這女子倒真是興趣獨特,變态奇葩啊。”
此起彼伏的污言穢語下,北侯川攥緊劍柄,劍身猛顫。
怎麼破,這局要怎麼破。他仔細環顧四周,沒等弄明白這是什麼緣由,一聲箭鳴扯過他的思緒。
弓是重弓,箭更是劃過淩厲疾風,險險擦過她的臉頰,割斷一縷碎發。
台下人群一陣激憤,期待地催促着那人的第二箭、第三箭。
“瘋子。”北侯川咬緊牙關,從人群中擠過。饒是不懂弓箭的莽夫,也能扯起弓箭亂射幾箭,這是他随手放的第一箭,若是百箭,不論如何都能将上面的人射成篩糠。
瘋子!一群瘋子!
他穿過洶湧人群,撥開前方的人,正要上台上搶下那具重弓,前方一排人将他攔下。
“滾滾滾,交錢了嗎你,後面排着去。”
今日瀾姬開價百兩十箭,若是有什麼稀奇的好玩意兒,她也可以準。
前面排着七人,兩人付之百兩,其餘都有些古怪精巧玩意兒,北侯川渾身摸索,到底也沒找出個玩意兒能買下前人箭數。
“殿……呃,那個,我有。”顧言費力從人群中擠出個頭,側身猛地一躍,可算是趕到了殿下身邊。他從懷中掏出一沓厚厚銀票,磚頭似的紮實一捆,還有幾塊方正金條,末了瞟了一眼殿下驚愕表情,不好意思低下頭:“我帶了。”
“你随身帶這……”未等驚愕完,北侯川即刻反應過來。“天師這也算到。”
顧言的頭垂得更低了:“是。”
姜子圭掏出個大破布袋子,倒破爛似地倒出來這些時,他也一樣驚訝。姜天師卻道:“國後尋子心切,滿靈澤的招募畫師散布尋人啟事,我順手拿點。”
順手拿……算了,顧言不打算多想,再想下去可就成他知情不報的同盟了。
不過這可不能和殿下說,顧言覺得今天自己要守的秘密實在是太多了。
他擡頭看去前方,太子殿下并沒有追問這錢的來路,一路擠着人群向前,二十倍的價格買下了接下來的二十支箭。
真是天大的冤大頭。
前面三人四十箭落,高處人影身側傷了數處,可越是負傷,卻越是清醒似的,開始來回躲避,時而側轉,時而借着繩子的力向上卷起身,一來二去漸漸躲的得心應手起來。
北侯川懸着的一口氣終于呼了出來,眼神時刻不離高處。身旁有人見了,笑道:“瞧這身段,哪來個文弱小公子,還這樣猴急。”
顧言短匕在手,随時準備發作。
這位太子殿下卻聾了一般,仰着頭,目光灼灼。
前人箭落,啐了一口唾沫,叫着晦氣,罵罵咧咧的下了台子。
到他了。
北侯川不疾不徐走上高台,一手掀起鬥笠,一手拿起重弓。隻是,那手怎麼也不像個會耍家夥事兒的,有眼尖的瞧見了,在台下高呼:“還是個細皮嫩肉的小白臉哈。”
一時間哄笑一片。
上臂、側腹、大腿、小腿,皆是幾處避不可避的側邊傷,遙遠的高空上隐隐見割破的衣料,幾滴落下來的血叫群蛇趨之若鹜。
他沉呼出一口氣,擡手撚起四支箭,沖着三丈高空瞄去。
“喲,‘死箭’,行家啊!”
沒等下方熱心觀衆解說完,北侯川奮力一拉一送,四支箭天女散花似散落下去。
“行不行,下去吧你。”不滿聲音此起彼伏。
台上這位灰衣小公子一臉無辜地回頭,解釋道:“我再試一次。”
接着,他放了一支,三支箭再次天女散花起來。
“還以為憋了什麼屁,下去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