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壇伴随着猛烈的轟鳴聲飛速陷落,活脫脫在潮濕陰冷的地下再撕裂一道大口,深淵現世,吞沒一切的架勢席卷翻湧,那些躲在晦暗處的蟲蛇魚貫而出,争搶着本該屬于它們的地盤。
這群老鼠們見狀不好,紛紛順着來時的空心樹幹争先恐後的爬,可來時容易走時難,單是用手,爬一步墜兩步之遠,于是一來二去,發現了兩手用兩把刀子邊刺邊爬更快,發現了這一法子,一時間逃跑變成了争奪匕首的亂局。
“你放開!”另一邊也是亂成一片。
雙雙奮力掙紮着,她每每要逃脫出去了,卻叫那灰衣人又死死摟住。
顧言黑劍平掃,奮力擠出個空隙,朝着另一邊大難臨頭還糾纏不休的兩人吼道:“殿下,這裡要塌了,快走!”
眼下地城鼠市亂作一團,人潮奔湧着擠去那麼幾個狹小入口,北侯川狼狽地亂抓,卻還是奈何不了懷中人泥鳅一樣亂動,那張寵辱不驚的笑臉此刻皺起眉頭,怒意剛要發作,那泥鳅卻忽地抱起他的手腕,接着就是狠狠一口。
北侯川:“……”
不隻是泥鳅,還是個不懂事的小瘋狗。
趁他一時失神,雙雙猛地一掙,奮力逃出他這桎梏,向着漸漸沉沒的祭壇跑去。
“瀾姬,等等,我有話……”石門漸漸合上,在沒入地底之前,雙雙奮力一躍,将将在關閉之時滾入屋内。
她吃痛爬起身,回頭看,分明是尋常木門,她是怎樣看成石門的。沒等思考完,異香湧入,是瀾姬慢條斯理地從晦暗幽長的回廊走來了。
“瀾姬!”雙雙驚喜起身,“我有話問你。”
瀾姬嗤笑一聲:“洛伊爾?你還敢來?”她邊說着,邊走向一旁椅子坐下,玩味地打量着眼前人:“我不讨厭有勇氣的人,但我讨厭莽夫。”
說罷,眼睛帶鈎似地在她臉上剜過。
“瀾姬,你聽我說。”雙雙沒起身,急跪着爬去她跟前。“我們按照規矩來,百箭已過,沒有反悔的道理,若是誰讓你不快了,我和你道歉,但規矩總得守吧,你得……”
見她慌張這般,瀾姬托起下巴向前駐着看他,一副妖娆面容笑意浮現,眼角彎下,心情極好的打斷她:“誰?”
她這麼問,雙雙忽的啞巴了。半天才磕磕巴巴答她:“就……那個不懂事的,我也不認識……誰知道他是……”
“是那花太子吧?”瀾姬笑吟吟地看着她,心中早就有了答案。“那個十年前給洛伊爾勾走魂了的狐狸精,怎麼,這些年一直不離不棄生死相依的?他敢派你來送死套我話?洛伊爾,你看男人的眼光真差啊。”
“不,不是!,瀾姬你聽我說,我總有種預感,金烏碎車這事是個開頭,為什麼偏偏在太子遊行這個這時候做了個大動靜示威,靈澤國裡到底有多少赤烏人?他們來幹什麼?要破壞二十年來的和平嗎……”
瀾姬不想聽完,一腳踢在她肩膀上,見她躲也不躲更是來氣:“我不管那花太子給你下了什麼迷魂湯,十年前你敢裝死跑了,十年後你上祭壇下賭注,和花太子配合演戲耍我,現在又當着我的面質問赤烏國内情,洛伊爾,是你瘋了還是你當我傻啊?”
她沒瘋。十年前的自己才是徹徹底底的瘋子,視人命如鴻毛,跟着青衣烏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甚至是,從沒把自己當成個人看,隻是他們青衣烏的一把刀罷了。
刀鏽了就要扔,刀斷了就是死,刀想成人,更是荒唐的笑話。
可那時就偏偏有個人,捧着她受傷的手輕輕拭去血迹,雙眼鎮定的告訴自己:“你不是笑話。”
什麼是對,什麼是錯,自出生睜眼以來,沒人告訴過她。可有人告訴她了,她就再也沒法當一把無情刃了,沒法再手起刀落,那一雙雙不甘心含恨而亡的眼睛烙印進了每一個噩夢裡。
刀不會做夢,人會。
她緩緩站起身來,一雙漆黑眸子堅定地直視瀾姬怒意雙眼:“瀾姬,我沒瘋,我的眼光更沒錯,總有一天,他會站在靈澤國的頂端,帶着他的子民們,開萬世之福,享太平祥樂。百姓安康,年年春節,靈澤上空會燃起最耀眼煙花。他們會知道對錯之分,而不是像我一樣。”
瀾姬不答,喘着粗氣看她。
雙雙歎了口氣,垂頭低聲道:“瀾姬,你相信我。”
恰逢此時,身後木門猛烈顫動,一柄銀劍從木門縫隙直直刺入,門縫裡溜進來一句急切怒吼,接連幾聲,喊着的始終是一個名字。
“雙雙——”
雙雙聞聲回頭,再轉回時,瀾姬身影沒入長廊,閃着碎光的長紗拖地而走,宛若流淌星河。
她的聲音也好似從遙遠高空傳來:“南行翠河,春暖花開。去找尋屍迹吧。”
沒等雙雙明白是個什麼意思,瀾姬身影便已消失不見,緊接着,木門叫人一腳踹破,屋内吊着的幾盞小豆燈搖搖晃晃,那人迎着屋内顫動火光而來。
下一瞬,這搖擺不停的光猛地一傾,驟然落地,火舌竄起。
北侯川一腳剛站定,眉頭沒等舒展開,見眼下情況,二話不說拉起雙雙手腕就走,滿肚子焦心的話想一吐為快,卻還是活生生吞了下去,一路無言。
顧言一邊周旋,一邊望着二人身影,終于見人,急道:“殿下!這裡!”擡手一揮,屏退身邊幾個壯漢。
地動不斷,祭壇盡滅,那幾個壯漢見主子已經撤了,便也一下散開,消失于地城了。
再有片刻,地城盡覆,誰也逃不出這裡。常來鼠市的常客們知道這個規矩,眼下一個殿下一個将軍确實一點也不曉得,顧言還在無頭蒼蠅似的帶着身後二人亂跑,剛剛瞥見的幾個出口竟一瞬全都消失了。
顧言心道:不好不好,該不會直接在這裡埋了吧。面上神色還是絲毫不顯慌張,滿臉寫着“末将誓死帶殿下逃出去”的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