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揚搖搖頭，把剩下能吃的水果收了起來。

不知道天氣是不是被刻意改變了，午後，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陰雲密布，豆大的雨珠轉瞬砸了下來，雖然被樹木遮擋了許多，還是把猝不及防的幾人澆了個透心涼。

麥克果然被馬修說中，連苦膽都快吐出來了，下午行軍路上還一直在打嗝，一張嘴雨水就灌滿口腔，什麼方法試過了都沒用。馬修陰險地和樂恬分享了這一好消息，樂恬目露同情，吐出兩個字。

活該。

走在最前面的周揚突然停下，示意衆人噤聲，彎腰抽出軍刺：“有東西在後面。”

樹叢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四人各自找好位置隐蔽起來。樂恬躲在一顆樹後，聽見聲響逐漸逼近，悄悄探頭，看見一截毛絨絨的褐灰色大尾巴。

終端彈出來自馬修的消息：是叢林狼。

雨水阻隔了一部分氣息，叢林狼狹長的吻部伸到樹叢之間，仔細嗅探獵物的蹤迹。

現在是首都星的秋天，叢林狼通常以父母和子女組成的族群出現，幼狼也完全成長為熟練的獵手，族群威脅僅次于繁殖期。

裝備包沒有配備實彈武器，血腥味可能會吸引其他的捕食者。

“撤退。”

眼前的叢林狼大約有六七隻，馬修迅速判斷情況，做出手勢。

“嗝——”

麥克雙手捂嘴。

雙方對峙的寂靜中，這一聲格外悠揚，拉響了戰鬥的訊号。叢林狼們不再猶豫，準确地撲向衆人的藏身處。

樂恬就地翻滾避開一頭叢林狼的撲咬，滾到手拉車前，拖着手拉車，揮舞着軍刺，沖在最前面開路；周揚在第一時間踢開沖自己來的一頭，一甩軍刺紮中撲到馬修身前的一頭，兩步跨過去收回軍刺，拽着馬修的後領跟上了樂恬；其餘的狼全部撲向了麥克，麥克吓得不停打嗝，手忙腳亂地應付狼群猛烈的攻勢，勉強跟上隊伍。

狼群在後面窮追不舍。

“我靠，嗝，為什麼，嗝，一直在追嗝！”

“真該把你嘴焊上！”樂恬氣喘籲籲地回頭怒罵，樹枝和荊棘在她身上留下許多細小的痕迹。

周揚把馬修扔上手拉車，從樂恬手中接過車把，帶頭狂奔。馬修終于得以喘息：“往山上跑，叢林狼不善于攀登！”

河流的源頭是水潭，瀑布從高近三十米的山崖上傾瀉而下，注入水潭中，山崖陡峭，像被人為一刀切斷。岩石被水流沖擊得十分光滑，幾乎找不到落腳點。

就像新訓時那面高牆一樣，那面直到訓練結束樂恬都沒能爬上去的牆。

馬修還沒有躺着喘勻氣，又被周揚拎起，粗暴地用繩索把兩人捆在一起。周揚從腰間取下發射器，勾爪穩穩地卡在瀑布頂端，拽着馬修登上山崖。

檢修包裡沒有勾爪發射器，麥克還在後面打着嗝和狼群搏鬥，樂恬快速掃視檢修包裡的工具和器械，抽出兩根尾部尖銳的零件，用繩索連接在腰上，當作登山鎬插入岩石的縫隙之間。

她依稀記得有個古老的遊戲，主人公就是開局一把登山鎬，爬遍了遊戲裡所有的山。

遊戲果然來源于生活。緩慢而堅定地登上了山崖，樂恬倒在泥濘中，不着邊際地想。

直到麥克也攀上了山崖，狼群在底下咆哮怒嚎了一陣，不死心地散去了。

暴雨漸漸停歇，天色也逐漸暗了下來。

在夜晚的叢林中進行不是什麼好主意，而且經曆過一場追擊，衆人的體力也瀕臨極限，索性在附近找了個相對平坦的地方紮營休息，明日一早出發。

隔壁系的教官接水路過百裡铮的座位，瞄了眼他的監控界面，端着水杯啧啧稱奇：“這是那兩個Omega的隊伍？我記得就放了一批叢林狼進去吧？運氣這麼差？”

百裡铮點了點頭。其他隊伍快的已經找到任務物品前往終點了，這群人進度緩慢不說，運氣還奇差，中午樂恬中毒那會兒他就已經做好準備進行救援了，沒想到他們還能撐過叢林狼群的追擊。

要知道叢林狼極其擅長長途奔襲，時速可達65公裡每小時，單論奔跑他們必定不可能逃過。

監控畫面内，馬修正在幫樂恬處理臉上的傷痕。傷口被暴雨沖刷，已經有點發白外翻，血液糊得滿臉都是，馬修拿出便攜式治療儀，等傷口消失後，一點一點幫她擦掉血迹。

便攜式治療儀的功效有限，還好傷口都不深。

如果兩個Omega因此受傷鬧得想退學，可能三桶生發液都不夠招生辦主任用的。

百裡铮把窗口留在主界面上方，設置特别提醒。

衆人輪流守夜，一夜無事，天快亮時頂着晨曦出發。

興許昨天太過倒黴，今天終于否極泰來，四人一路通暢無阻爬上山頂，到達目标坐标附近。

山頂是一個非常巨大的湖泊，湖水清澈見底，地圖顯示目标就在湖中心的位置。

目睹一切的百裡铮：“……”

怎麼運氣這麼差，唯一一個任務物品設置在湖底的也被他們碰上了。

四人商讨完畢決定周揚下水，麥克警戒。

周揚在腰間系好繩索，遊到目标處，深吸一口氣下潛，沒過多久遊上了岸：“視頻發頻道裡了，我想得樂恬去。”

大約剛下潛時周揚就開始錄像，視頻中他下潛了7、8米左右，視野裡出現一個箱子，箱子上有一個看起來很複雜的機械鎖，他提了提箱子，箱子紋絲不動，應該被焊死在湖底了。

周揚非常細心，圍繞着機械鎖拍了很久，各個角度都沒有放過。樂恬放慢視頻速度反複觀看，心底有了大概的把握。

周揚跟樂恬一起下潛。

樂恬從檢修包裡翻出一副護目鏡充當潛水鏡，把工具塞進作訓服的各個兜裡，狗刨着跟着周揚遊向湖中心。

箱子上的機械鎖其實并不複雜，但解開的程序非常繁瑣，水中的動作比陸地上緩慢許多，樂恬浮上來換了幾次氣，周揚見湖裡很平靜，就沒有繼續陪着下潛。

最後一次下潛，樂恬屏息凝神準備解開最後一個機括，一股水流以極大的力道、極快的速度襲向她，她猝不及防，隻來得及打開箱子，沒能取出目标物品就被水流卷走。

這湖面看起來平靜，沒想到湖底居然會出現暗流和漩渦！

樂恬被水流卷進漩渦，天旋地轉間撞上湖底的石塊，隻能勉力護住要害。身體各處傳來巨痛，她努力尋找身體的平衡，在水流稍緩之處穩住身形，奮力擺脫漩渦，遊向水面。

普通人的屏氣時間不超過3分鐘，經過訓練能延長到5分鐘，Alpha優秀的體質可以達到10分鐘之久。

樂恬隻是個普通人。她覺得自己的肺部快要爆炸了，陽光透過湖面照在她的頭頂，她想要朝光亮處遊去，可是不管怎麼努力，那片天空仍然高懸，無法企及。

她吐出一串氣泡，沉向湖底。

“醒過來。”

黑暗中，有模糊的聲音從遠方傳來。

“誰？”

“醒過來……你不該……在此……回去！”

恢複的視野中馬修正準備給她做急救，随後一股大力襲來，樂恬被彈回了自己的身體。

“好痛……”

“别動！”見她恢複意識，馬修舒了口氣，繼續檢查她的傷勢。

樂恬乖乖躺好：“東西拿到了嗎？”

“什麼時候了還在擔心任務！你差點就沒命了！”馬修嘴上不饒人，看到她慘兮兮的樣子，最終心軟道，“拿到了。”

周揚在在湖面上等了5分鐘樂恬還沒有上來，察覺到不對勁，及時下潛，隻看到打開的箱子，而樂恬不見人影。還好她的終端信号穩定，周揚及時順着信号找到她，撈她上岸。

護衛工作沒好，害得樂恬受了這麼重的傷，周揚很是自責，沉默地守在她身邊，連麥克也不再多嘴。

無他，樂恬肋骨可能斷了，不知道還能不能堅持到考核結束，就此申請救援，他們四個人的成績都不及格。

樂恬指揮馬修從檢修包裡找出兩塊大小合适的金屬闆，用繩索湊合給自己上了夾闆。

從樂恬被帶上岸起，所有教官都圍到了百裡铮身邊，緊張地盯着監控畫面。

學院每年有意外死亡名額，但顯然不會被分配在新生訓練考核這種地方，更何況陷入危險的是一名Omega。

《聯邦Omega保護法》标明，任何使Omega陷入險境的個人或組織，視Omega的受害情況定罪，處以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情節嚴重者處以無期徒刑或死刑，任何情況不可減刑。

訓練中如果發生緊急情況，教官有權無視學員意願提前終止訓練，但需要所有教官全員贊成才可終止。

“要不終止吧？”有人提議，“Omega小姑娘看起來傷得不輕。”

“教務處和招生辦千叮咛萬囑咐說不要太過分，這傷我看着都覺得疼。”

“救援機已經準備好了，随時可以出發。”

其中一人看向百裡铮：“你是她的教官，你決定吧。”

百裡铮早就把手放在了屬于樂恬的退出鍵上，但遲遲沒有按下去。他的目光牢牢鎖在樂恬身上，緩緩移開手：“既然她自己沒有提出，那就繼續。”

有人在旁邊小聲讨論百裡铮也太心狠了。

百裡铮不為所動，沉默地看着周揚把樂恬抱起，放在手拉車上，緩慢地向終點前進。

後面的路程很順利，沒有出什麼意外，馬修盡可能選擇寬闊平坦的道路，距離稍微遠了點，但是手拉車可以相對平穩前進。

躺在車上的樂恬面色蒼白，他們把戰備包裡的應急藥物全部給她用上了，但顯然她一直忍受着疼痛。

屬于她的救援信号一直沒有亮起。

周揚和麥克輪流拉車，第五天下午，他們成為到達終點的最後一組。

百裡铮同救援機一起在終點等候，看到幾個人一個賽一個慘，深吸一口氣，動作萬分輕柔地抱起樂恬徑直走入救援機。

樂恬猝不及防被百裡铮抱起，掙紮着想要下來，卻因為扯到傷處疼得倒吸氣，眼裡淌出淚花：“我自己可以的！”

“不要動，”百裡铮以自己從未用過的溫和語氣說，“你的傷不能再拖了，前面就是醫療艙，乖一點。”

樂恬點點頭，不再亂動。

周揚和麥克想過來幫忙，被他打發去旁邊修整，馬修也被帶去另外一間艙室做檢查，百裡铮把樂恬放進醫療艙。

鎮靜劑作用下，樂恬的神情變得放松，她張了張嘴，聲音軟軟的：“謝謝你，百裡教官。”

謝謝你沒有中途叫停，能讓我走完全程證明自己。

明明呼吸都會痛，躺在醫療艙裡的Omega仍然笑着對他小聲說謝謝，百裡铮隻覺得那一瞬間心底充斥着内疚和自責。

他知道這與感情無關，是Alpha對Omega天生的保護欲作祟。

他摸了摸她的頭，輕聲道：“恭喜及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