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我死之後,你們能把我的骨灰灑向大海,随風而去。”韓暢在一次聽小說後,一副肆意模樣,說出這番潇灑的安排。
“你确定嗎?”答她的人不是床前的溫華熙,是喬新珥。
溫華熙聞聲側目看,喬新珥一身商務套裝,估摸着對方又是下班就過來。
她無奈攤手,“韓暢是剛聽到小說裡女主角海葬,才說的這番話。”
“不是,我是認真的。”韓暢說完,卻是一陣咳嗽。
溫華熙連忙幫她順氣,喬新珥伸手把床頭櫃上的止痛藥遞給韓暢,韓暢沒猶豫,直接吞服。
才稍微好一些,韓暢笑吟吟,“喬二你知道的。”
喬新珥坐在床尾,手輕點被褥上的并蒂蓮,眼裡的情緒晦暗不明,半晌答,“好的。”
車輛行駛速度很快,好似溫華熙才将這段回憶講給燕堇,就已經到達醫院停車場。
但她們不是前往病房,而是直接走向太平間。
為了方便靈車運輸逝者,太平間就在負一樓的位置。
穿過一個消防門,溫華熙身體不自覺打了個寒顫。越靠近,就越冷。
兩人到達太平間門口,沒有人顧得上年輕人。隻能看見韓三喬額頭冒汗地溝通殡儀館,預約靈車、溝通告别儀式,連喬新珥也在打電話。
隻是擺擺手,幾人就算打過招呼。
燕堇擔心過,這場注定告别的相遇,對于溫華熙而言有必要嗎?
她看着旁邊倚在牆壁的溫華熙,那人一副隐忍模樣,叫她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做。
“等轉移到殡儀館,會有個告别儀式。”楊思賢的聲音從她們身後傳來。
燕堇、溫華熙二人順着聲音看去,眼睛泛紅的楊思賢狀态不比她們好。
“好。”燕堇抿唇應答,便帶着溫華熙走到長廊一旁。
此刻是長輩們安排相應事宜的時候,她們隻能聽安排。
溫華熙咬唇忍耐着,忽地,自己的拐杖被燕堇一把奪走,全身的重量被迫架在燕堇身上,還聽見燕堇在她耳邊輕聲說“靠着我”。
本能要掙脫的的動作,腦海裡閃過剛剛地鐵口的擁抱,生生止住。
因着重心在偏離,她整個身體全部倚在燕堇身上。
和冰冷的牆壁不同,溫熱的體溫能輕易将顫抖的情緒全部接受,讓溫華熙不禁靠在她的肩膀上,開始無聲的啜泣。
燕堇伸手,把溫華熙貼近自己的脖頸,讓她能更好宣洩。
十月十九日,周一上午七點五十五分,韓暢辭世,享年四十四歲。
下午,在殡儀館的一間房間内安排了一場小型的告别儀式。準确說,也是在等待她家人的出席,完成親屬簽字後才能火葬。
溫華熙終于看見遺體冷藏櫃裡的韓暢,透過玻璃罩子,能清晰看見她的模樣。很平靜,像是睡着了。隻是剛換好的壽衣并不合身,明顯過大。也可能是韓暢太瘦了,最後的日子裡,她幾乎無法吞食任何食物。
她撫摸着遺體冷藏櫃邊沿,僅僅認識韓暢幾個月,卻在她的人生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人與人終究要别離的,可遺憾和傷心總是無法避免,僅在自己離開後一小時離世,總讓溫華熙遺憾沒能和韓暢說出“再見”和“公平、正義和新聞永不死”。
靈堂中央擺放的照片是更年輕一些的韓暢,頭發沒有因腎髒負擔而花白,看着精神奕奕。哪怕是眼角細微的皺紋,也是她智慧的印記。
隻是,過于嚴肅的表情不如私底下的活潑可愛。
今天是工作日,來告别的人很多,這些韓暢舊友也都是她職場中的舊識,大多都是上柱香,匆匆看一眼韓暢便離開。其中不少人溫華熙之前見過,有海東電視台各級領導、記者,市紀檢的袁清連同她的幾個同事也來了。
甚至,陳在思還在韓暢的遺體冷藏櫃待了好一會兒。掏出一個舊舊的手表,有些脫皮的表帶被摩挲得很光滑。她好像想把表留下,幾番猶豫,又揣口袋裡帶走了。
溫華熙無心猜測其中故事,隻是對韓暢的一些決定有了更深的感悟。
沒有過于深刻的關系,在面對調查中的危險時,無疑會更加全力以赴。
那在離别時,是不是真能潇灑告别呢?
一旁的燕堇和溫華熙的關注點不同,她看向靈堂位置,整個告别儀式韓三喬和喬新珥跪在家屬的位置,也由她們二人予以回禮。
江平市的告别廳内不允許燒紙錢,但能給兩個拜墊,滿足民衆的一些習俗需要。
直到傍晚一老一少的到來,改變這一局面。
一個看着憔悴的老婦人,後頭跟着了個約莫十四五歲的女孩,前者一身黑,手腕圈了一圈麻繩,後面的女孩一身标準的披麻戴孝。
她們進來後,跪着的喬新珥起身,走過去和她們小聲溝通。
燕堇和溫華熙都在遺體冷藏櫃旁,聽不清她們在說什麼。
但能看出來,老人沮喪着臉,沒有心情搭理。
約莫幾分鐘,老人帶着女孩走到遺體冷藏櫃位置,燕堇和溫華熙自覺讓開位置。
老人始終不語,對着小女孩揮揮手。
讓人意外的是,下一刻小女孩乖巧跪在水泥地面,沖着遺體冷藏櫃磕頭。
一下,兩下,三下……
磕頭聲不重,可讓人聽得很沉重。
而後,女孩的哭泣聲響起,像是六月的悶雷,終于落下大雨。
老人也在女孩哭聲中,沉默地抹起眼淚。
所有人無不被感染,眼眶承載不了這種悲傷。
燕堇抿唇,拿出紙巾遞給溫華熙拭淚。兩人對視瞬間,默契交換猜測,眼前老婦人應該是韓暢的母親。至于小女孩身份,暫且無從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