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萱聞言,放下紅蓋頭,坐得靠她近了些,“萬事萬物皆有時,都是人的命數,你也莫要太傷心了。”
王若萱是真心勸慰她,她也知道。這位長姐性子再柔順不過,對弟妹一向包容疼愛,是天底下數得上的慈悲心腸。
上一世王若萱的結局,王若芙卻是記不太清了。蕭頌登基後數年,恒國公府獲罪,舉家問斬,随後太原王氏也随着這最顯赫一支的覆滅而銷聲匿迹。
王若芙知道若薔與六妹結局都是潦倒,卻實在忘了早早出門子的長姐,她會被牽連嗎?她又過得好不好呢?
若芙才要說什麼,外頭就傳來盧夫人歡喜的聲音:“阿萱!你外祖家送的添妝到了!”
盧夫人一掀簾,與若芙對上視線,“呀,阿芙來了?”
王若芙起身拜盧夫人,“未能及時向叔父嬸母問好,阿芙失禮了。”
盧夫人帶着笑扶她起來,“阿嫂便是把你與阿薔教養得太知禮了,咱們是一家人,外人面前拘着些禮,那是太原王氏的門楣要臉面,要演給世人看,怎的在家裡還這麼客氣?”
東府西府兩位掌家女主人性子全然不同,林夫人公正、不近人情,盧夫人卻玲珑、圓滑老練。
盧夫人親親熱熱地握住王若芙的手,慈愛打量她:“才多久不見,阿芙出落得多秀麗。再長些年歲,該是頂頂出挑的美人兒!”
王若芙客氣地笑笑。她自是知道自己未來的模樣。初入東宮新承恩寵,大概也嬌豔過、風光過。後來入昭陽殿,華衣着身,奢麗輝煌的日子過了幾年,從意氣飛揚到芳華漸老,宮牆内的女人一旦失去帝王的寵眷,再絕世的美麗也被消磨盡了。
盧夫人又問候了幾句湯娘子,說到動情處,不由抹了兩滴眼淚,輕輕抱着若芙,“可憐的孩兒……”
但盧夫人的“動情”也不過就是一刹,不久後,她又拉着若芙的手問:“阿兄阿嫂似要為你挑夫家了,你可知道?”
王若萱嗔怪地喊了聲“阿娘”,“擇婿是父母輩的事,您同阿芙提這個做什麼?”
盧夫人道:“婚姻嫁娶,是父母之命沒錯,隻是我聽了些風聲,知曉阿芙得了門好親事,來提前賀一賀她,難道不行?”
王若芙又怔住了。
不知是不是刻意回避前世痛苦的緣故,她許多事都記不清了。如今被盧夫人這麼一提,才想起來她在入東宮之前,确實有過一紙婚約。
“便是你母親娘家的侄兒,世鏡。”
林世鏡。對王若芙而言,更熟悉的名字應是兵部重臣林栖池。
盧夫人:“世鏡也不過十五六歲年紀,大不了你多少,才學已是洛陽城内出名的好!你父親與叔父都說他大有可為,必是宰輔之才啊!”
似乎是的。王若芙想,林栖池年紀輕輕三元及第,才學冠絕京華,性子又潇灑恣意,早有美名揚四海。
王若芙印象最深的,即是她初入東宮那年,少年狀元打馬遊街,醉醺醺赴瓊林宴。太子蕭頌盛贊林栖池,而林栖池不跪拜不叩首,僅借飲盡佳釀一壇朝太子殿下道謝,形如玉山傾倒。
蕭頌回宮後,同王若芙說,林栖池恃才傲物,當真張狂。
但冠蓋滿京華的狀元郎并未做宰輔。
後來他與蕭頌一起上了戰場,一路南下殺絕夷患、擊退蠻人安定北境,受贈夏官尚書,封江夏侯。
位極人臣不過數年,蕭頌命林栖池代天巡狩兩江南北。年輕的閣部功臣在江北遭遇水匪,不幸殉職。
王若芙依稀記得,那年她二十三歲。江夏侯罹難的噩耗傳來時,她剛失去了一個孩子。
那林世鏡離世那年,也不過二十四歲。
盧夫人:“阿萱這兩日嫁了,明年便輪到阿蘭,後年就是你。納采、問名、請期,多少麻煩!這會兒才為你擇婿,已是晚了。阿萱在你這個歲數,早早兒地就定下夫婿了。”
王若芙仔細回想,皇帝诏令她入東宮那年,她應當滿了十五。林家這位表兄,似乎是親自獵了一對大雁,系上豔麗的紅綢,端端正正送入恒國公西府大門來。
彼時她是怎麼想的?
如此細枝末節,實在記不得了。
王若芙又想,這樁婚事最終沒有成行。那林世鏡親自獵的大雁,又去了哪裡呢?
盧夫人正牽着她和阿萱的手,一頭囑咐若萱嫁入楊家後須得好好照顧自己、好好侍奉舅姑,一頭又調侃若芙,待她與林世鏡的婚事定下,該請嬸母吃酒。
萬裡晴空漸漸蒙上一層陰雲,堂外喧嚣起來,人聲與蟬聲一道叽叽喳喳。多少人前後奔走,喜笑顔開,說着終于是要下雨了。
刺目白光橫貫天際,轟隆一聲巨響,天公降下驚雷,不出意外,該有一場時隔許久的大雨。
落雨了,天下人便有救了。
普天同慶的時刻,門口卻跌跌撞撞跑進一個西府的小丫鬟,被門檻絆了一跤,來不及站起來,哭着喊道:
“三姑娘!娘子不好了!您快回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