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面,王若芙手腳有些慌亂,倒不知該如何面對她。
如今的蕭令佩也才十四歲,什麼都沒發生。她們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如果王若芙能忘記從前,不怨她、不恨她。
她跪到最邊上,與其他人一起拜見延慶公主。
公主也還是個小姑娘,被套進金碧輝煌的宮裝,很漂亮,但沒有宮牆内那股無處不在的壓抑感。
“諸位請起。”蕭令佩出聲,脆生生的音調。
女官接過她的話,“諸位姑娘,陛下與皇後殿下為延慶公主擇選伴讀,是希冀諸位姑娘與公主一同讀書學藝,為天下女郎楷模。自今日起,陛下為公主與諸位選定閣部重臣為師,每日卯末于明光殿授課,還請諸位準時入殿。”
第二日寅時末刻,王若芙坐上小門備好的馬車,卻見車内已有一個人等着她。鵝黃的衣衫,丹鳳眼半眯起來,朝着她笑:“三妹妹。”
王若芙掀簾子的手一頓,“……二姐姐。”
王若蘭淡笑向她解釋:“嬸母讓我同你一道去明光殿。聽說是碧山說你昨日身子不大舒服,嬸母擔心,因而遣了我來陪你。”
王若芙也笑,“原是這樣,有勞二姐姐。”
“三妹妹現在如何了?還覺得難受嗎?”
“好多了。”
王若蘭點頭,“那便好。”
片刻後,她又道:“若三妹妹不願我與你一起,明日我就同嬸母說,我不去明光殿。”
王若芙道:“二姐姐何必這樣,你我都是太原王氏的女兒。這個面子誰來掙,都是一樣的。”
王若蘭看着她,“是,都一樣。”
明光殿内人還不算多,王若芙到得早,與王若蘭一道尋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半盞茶時間,人陸陸續續都來齊了,而後延慶公主才在女官的簇擁下坐到最中間的位置。
今日講課的是太子蕭頌的師父,曾經的中書令鄧遺光。
鄧遺光年過六旬,脊背雖不可避免地佝偻,但姿态依然是舒展的,他緩緩走進來,手握一冊書卷。
“……今日講史,便由近處講起。諸位姑娘,老朽且問一句,如今是多少年?距高祖皇帝登基,又有多少年?”
延慶公主答:“慶康九年。國朝曆高祖皇帝、慶皇帝、今上三朝,如今已四十餘年。”
王若芙大逆不道地想,再過五六年,天地便又要換一個皇帝。
而鄧遺光,太子蕭頌的老師,會被他的學生親手下令誅殺。
老中書令又道:“那前朝又有多少年?”
王若蘭答:“前朝亡于癸卯年,共一百零二年。”
“前朝為何而亡?”
一位藍衣姑娘答:“暴君苛政,民怨沸騰。”
延慶公主答:“天災頻頻,民不聊生。”
鄧遺光目光轉向不曾說話的王若芙,王若芙便也隻能說:“誅殺良臣,偏信奸佞。”
她說完,暗暗歎氣。不知鄧遺光上斷頭台的那天,可會想起來明光殿内,曾有個小姑娘預言了他的結局?
鄧遺光又問:“前朝行至末年,各地紛紛舉旗起義,為何高祖皇帝得勝?”
延慶公主答:“高祖皇帝于江淮世家集聚之處起兵,内有忠臣良将,外有世家信服。”
方才那位藍衣姑娘又答:“魚米之鄉,糧草充足,天災較少,利于行軍。”
王若蘭答:“将帥一心,高祖皇帝領兵有道,百折不撓。”
鄧遺光點了點頭,繼續道:“一朝覆滅,必是天不眷、地不容、人不和。一朝新生,卻也要天、地、人三者一同襄助。老朽最後一問,國朝将要走過前朝的一半,前朝在建國五十餘年之時,已露頹相,諸位覺得,國朝如何免于覆亡之禍?”
藍衣姑娘站起來:“當厲兵秣馬,令他朝不敢來犯!”
延慶公主随後答:“攘外安内,應派遣刺史時時巡查各州,避免内禍。”
王若蘭答:“三年一科考,遴選英才入廟堂。”
許多人接連答“廣開言路”、“居安思危”、“仁民愛物”,鄧遺光均欣慰點頭,末了他還是看向王若芙。
王若芙答,用人不疑。
鄧遺光看着她,放下了手中的書卷,沉默片刻後才和藹一笑,“不錯,臣當忠心為君,君當用人不疑。”
回程路上,王若芙與王若蘭一路無話。
今日明光殿上,鄧遺光對誰都很滿意,将要結束時,卻将王若芙單拎出來誇贊了兩句。
王若芙活過一世,知道她那句“用人不疑”不過是說到了鄧遺光心坎裡。
但王若蘭這一路上臉色卻不大好看。王若芙此刻才知道她上輩子有多糊塗,原來王若蘭早早不喜她。
可為什麼呢?她自問與這個姐姐從小見面不多,王若蘭有什麼理由厭惡她?
馬車忽然停住了,王若芙掀簾問車夫:“怎麼了?”
車夫答:“無事,險些與前面撞上,這會兒得等前面掉過頭讓出路來。”
王若蘭也問:“哪家的馬車?”
碧山下去看了眼,隔着簾子回:“似是太常卿林府的馬車,夫人的娘家。”
太常卿……林府?
王若芙一怔,卻聽簾外傳來一道清朗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