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某不留神看錯了方向,驚擾了幾位,實在抱歉。”
王若蘭看向王若芙,低聲問:“你該稱他一句表兄吧?”
王若芙回:“從來也不曾見過面,論兄妹沒什麼意義。”
說罷,王若蘭便明白她意思,提高了聲音:“小事而已,公子何必如此客氣?”
簾外動靜漸漸小了,碧山回到車内,對王若芙道:“方才是林府二公子。”
王若芙心想,原來那就是林世鏡。上一世為她獵了一對大雁的人。
王若蘭笑着打趣,“原來是二公子,那你該幫三妹妹多看兩眼啊,碧山。”
碧山搖搖頭:“婢子沒看清,不過見了個影子。”
王若芙很淡地笑,“沒影的事情,二姐姐拿這個消遣我幹什麼?”
到家之後,王若芙先去了林夫人那兒一趟。她正監督若薔習字,端坐着,從發絲到姿态都一絲不苟。
林夫人問:“今日聽課可覺得難?”
王若芙斟酌着答:“尚可。”
“老師應當留了些課業吧?”
“是,明日早晨交一篇文章。”
林夫人道:“寫完之後拿來,我與你父親先過過眼。若有不足之處,你便在我這裡改了再走。”
王若芙回:“是。”
林夫人又問:“阿蘭今日如何?”
王若芙答:“二姐姐才學出衆,鄧閣老很是滿意。”
林夫人點頭:“那就很好。東西二府這麼多女兒,單論文采,你之下,便是阿蘭。你們二人在明光殿,我與主君很放心。”
說罷,她又提點若薔:“阿薔也該多在課業上用心,趕上你兩個姐姐。”
若薔低眉垂目,隻答是。
接連幾日,王若芙都與王若蘭一道晨起去明光殿,下了學便坐上馬車歸家,從來不曾在宮牆内逗留片刻。
第一日上課那位藍衣姑娘名樓淩,性子直爽,上一世王若芙與她關系就很好。
延慶公主與樓淩多次留她們在太極宮内賞賞花,王若芙都婉拒了,連帶着王若蘭也不能去。
休沐前一日,王若蘭在馬車上問她:“延慶公主留咱們這麼多回,三妹妹一直拒絕,會不會不大好?”
王若芙自然不能告知她真相,随口扯了課業繁重的理由敷衍,但也心知肚明,到底不能一直躲下去。
她不願在太極宮多待,是不願遇見蕭頌。
倘若能捱到她十六歲出嫁,那她就不會再入東宮,不會成為王夫人。林世鏡二十四歲就死了,那時她孀居也好,回娘家也罷,總之不至于被宮牆内鬥折磨得不成人樣。
可前提,她要能平平安安地躲到十六歲。
如今王若蘭都察覺了蹊跷,林夫人若是知道了,更不可能讓她一直避開與延慶公主和諸貴女的交際,到時她在太極宮内多逗留一會兒,就會多一分與蕭頌相見的機會。
她此生所有所有悲劇的源頭,她的枕邊人,她的君主,她一生一世的仇人。
何必再相見?
六月一過,天氣倏地冷下來。王若芙從小就有畏寒的毛病,才秋初就離不得披風。林夫人為她擇了一件淡晴山藍的披風,搭配裡頭孔雀藍的裙子,烏黑的頭發挽成精巧的發髻,斜插鑲了海青寶石的钗,垂下松霜綠色的流蘇。
林夫人讓她轉了一圈,方點頭:“很得體。”
王若芙透過銅鏡看自己。她已漸習慣了自己十三四歲的容顔,秀麗猶未長成,是青澀的、稚拙的,如早春枝頭的花芽兒,還有無限長的花期可期。
她看着自己,總覺得好珍貴,多少人追憶的豆蔻年華,隻有她真切地度了第二回。
要珍惜,要把握住。
林夫人囑咐她:“今日你們在明光殿授課滿一月,皇後殿下會來檢查課業。阿芙,你得好好表現。”
王若芙抿了下嘴唇,玉紅色在唇上暈開,像一朵新鮮的初櫻。
林夫人又道:“皇後殿下若設宴留你們,你要有禮節、懂規矩,但不可露了怯,一切以‘得體’為先,知道了嗎?”
王若芙點頭。
林夫人這才滿意,親自送她上了馬車。
今日授課将要結束時,皇後殿下果然被簇擁着進入明光殿。鄧遺光帶着所有人跪拜叩首,山呼殿下千歲。
王若芙抓緊了膝下的鵝羽軟墊。
崔皇後,她也曾叫過她一聲“母親”。痛苦到極緻時,王若芙也曾獨自越過長長的宮道,從南向北,奔向莊嚴的長信宮,跪在階前叩門,求她救救她,救救她的家人。
而崔皇後隻是攙扶起她,漠然搖頭,“陛下的決定,我無權幹涉。”
後來王若芙失寵幽居,崔皇後來看她,帶着長信宮的佛經、佛珠、檀香,對她說,讀佛靜心。
王若芙扯碎了那串紅珠子,“滿天神佛在上,我供奉誰能把我的家人還回來?!”
崔皇後歎氣,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