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王若蘭也顧不得明哲保身,匆匆跪下失聲喚道。
蕭令佩立馬直起身子,擡頭直視崔皇後,強壓怒氣道:“母後要是想罰,盡管罰我!若芙是被我逼着代筆的!隻罰她算什麼!”
崔皇後不為所動,“孤罰的是延慶沒錯,王氏女不過代你受過而已。代公主受過,是她的責任。”
蕭令佩霍然站起身,“扯他犢子的責任!皇後殿下怎不說被打二十杖是天大的榮耀?您身為國母,怎能不辨是非,欺淩一個小姑娘!”
“延慶!”崔皇後提高聲音,“不要失了公主的分寸。”
蕭令佩氣勢不減,也高聲回:“何為公主的分寸?任由我的朋友無過被罰而袖手旁觀,難道這才是一個公主該做的嗎?今日阿芙縱然有過錯,那也是我錯在先,母後憑什麼罰她不罰我!”
“憑她是國朝的臣子!”崔皇後一字一字道,“而你,蕭令佩,是國朝的公主。”
洶湧的往事撲面而來,王若芙眼前一片昏花,她無可救藥地渾身泛起可怕的熟悉感。
臣,代主受過。
她上一世的每時每刻,都被一個“臣”字壓在頭頂。
因是妾妃之身,所以太子有過,一同受罰。
她與蕭頌一同跪過千秋殿階前,一同捱過聖上的滔天怒火,事後太子仍是手掌大權的太子,而她,是失責的良娣,須得在章華殿跪受皇後教誨,再抄寫百遍宮規。
是啊,太極殿九九八十一階在上,誰敢對蕭姓施以棍棒。
“鄧閣老,勞煩您帶着其他女郎去蕙草殿講學。”崔皇後平靜道,“延慶留下。”
明光殿像空曠的黑洞,深深将她吞噬進去。
王若芙沒嘗過皮肉之苦,因而竹闆第一次落下,她甚至是恍惚的。
劇烈的痛覺仿佛洞穿腰背,狠狠打斷了她脆弱的神經。
王若芙幾乎在一瞬間嘗到了舌尖的血腥味,她趴伏在長凳上,渾身的血似都被這一下打得凝固了,眼前是茫茫的昏黑,隻聽得蕭令佩失聲喊:
“若芙!”
王若芙分不清女官用了幾成力道,她無端想,上輩子碧山就是這麼死的嗎?
一闆接着一闆,打碎了骨頭,打爛了血肉,捱着好幾個時辰,活活痛死。
女官并不給她緩過來的時間,又一闆挾着風眼見要落到她身上。
千鈞一發之際,有副暖洋洋的身子覆上來,牢牢地護住她腰背。
女官收力不及,于是那一下生生打在了延慶公主脊背間。
女官惶然扔了竹闆,“公……公主!”
崔皇後亦是立刻起身。誰都沒料到蕭令佩來了這一出,一時間女官婢子全都烏泱泱圍上去,一聲接一聲地驚叫:“公主!”
王若芙費力睜開眼睛,蕭令佩仍然伏在她腰背間,兩手撐着長凳邊沿,聲音顫抖地傳來:“我說了……要罰……先罰我!”
延慶公主背上受了劇烈的一杖,她自己不肯動,便無人敢輕易上前。
王若芙茫然。
她揪住了身旁那片嫣紅的裙角,繡着高貴的鸾鳥,輕聲喚:“令佩……?”
蕭令佩擡起頭,“母後……所謂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自古都是這個道理。延慶今日絕不逃避……母後要以任何錯處罰我,令佩甘願受之。但令佩……不服母後今日以權欺人!”
“聖祖在上!臣民乃一國立身之本,我蕭氏奉天命登臨君位,便該時刻自省!仁民愛物,布施恩澤!
“萬沒有,躲在臣民背後的道理!”
滿殿寂靜,崔皇後已是面色鐵青。
王若芙清楚,她是不用再受罪了。蕭令佩硬要回護她,崔皇後也不可能真的打蕭令佩二十杖。
末了皇後殿下帶着浩浩蕩蕩的女官隊伍離去。
崔皇後剛走,婢子匆忙就把蕭令佩扶起來,“太醫!去叫太醫候在臨華台!”
王若芙正要勉力支撐着站起來,身旁卻橫來一隻手,繞過腋下,環住她左邊肩膀,用力扶她坐直了。
她側頭,見是若蘭,微訝:“二姐姐?”
王若蘭面色平靜,“今日回去,你我怕都不好同嬸母交代。”
王若芙一動就牽動背後傷口,不禁“嘶”了聲,斷續道:“母親再怎麼罰,也不過就是抄書或罰跪,總不至于動棍棒。”
蕭令佩已經被烏泱泱的人群擡走。王若芙緩了一陣,也正要在王若蘭的攙扶下站起來。
再怎麼疼,她終歸也隻受了一杖而已,皮肉都打不壞,哪需要大夫來看,将養幾日就差不多了。
然而還沒出明光殿的門,就見遠處一群素衣宮婢黃門列隊而來。
領頭的,是個蒼色的身影,英挺冷肅。
王若芙登時腳軟,一下摔在書案邊上,筆墨翻倒一地,她裙角染上一大片烏黑。
若蘭匆匆俯身扶她:“怎麼了?走不動嗎?”
隻這片刻功夫,一襲蒼袍已經走到近前,沉聲喚她:“王家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