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贈她一對紫玉耳墜,說是湯妙光從前最愛這塊玉,種水清透,一直都舍不得打成首飾。王崇中規中矩,從庫房裡取了一張琴贈她。蕭令佩遣女官來送了前朝書畫大師的真迹。
最要命還是樓淩,竟送來一木桶活魚,活蹦亂跳險些濺她一臉水。樓府小厮還陪着笑說“都是我家姑娘親手叉的,煮湯可鮮了!”
王若芙哭笑不得,叫人收進後廚去了。
日薄西山,晚煙萦樹,王若芙坐在“雲霞生薜帷”種滿鮮花的院子裡,就着一盞小燈看書。
忽而寶瑛捧了個長匣子來,對林景姿道:
“夫人,舅老爺府上差人送來了給三姑娘的生辰禮。”
王若芙心念一動,書卷被随意擱到腿上,她微微傾身問:“是什麼?”
寶瑛遞過來,低聲嘟囔:“可重了呢!”
王若芙掂量了一下,不像是書畫。可這麼長的匣子,除了書畫還能裝什麼呢?
她好奇打開,映入眼簾的是極其古樸的檀木,被削成細長的劍鞘。劍柄覆着一層淡紫的冷光。
王若芙忽地睜大眼睛。
她心間也不知在激蕩什麼,總之有股莫名的熱血。長劍出鞘,一道冷冽的銀光晃過眼前。
劍身刻了清峻的三個字——遠山紫。
“遠山紫……”林景姿怔怔呢喃,“是莊國夫人的佩劍。”
莊國夫人姜穗,樓淩母親的姑祖母,開國名将,随聖祖南征北戰,憑一柄細劍縱橫沙場,劍下斬過前朝諸侯,亦殺過無數兇猛敵将。
便是王若芙手中這把,錄入《百劍譜》的“遠山紫”。
林景姿頓了許久,方道:“是世鏡選的吧。這般奇巧的心思,隻有他了。”
王若芙仍怔愣地望着那柄遠山紫。
長劍輕巧,她這般沒習過一日武的,握在手中也不覺得太吃力。
劍身流暢精巧,幽幽的一盞小燈下,似泛着淡淡的紫,果然劍如其名。
女郎生辰禮物,不過都是衣飾書畫,最最出格也就是樓淩的那一桶魚。
但林世鏡,為她選了一柄絕世名劍。
莊國夫人的佩劍,哪怕在今上手裡,也是要輕拿輕放,珍而重之的。
王若芙将“遠山紫”裝進匣子裡,親手安放到床底。
這夜她難得睡了個好覺。
臘月前舉家去觀音禅寺祈福,是恒府舊例,照蘭苕的話說,是“年年都得在大寒風裡折騰這麼一趟。”
“趕巧今年還落了雪,山路可難走呢!”蘭苕為王若芙罩上藤蘿紫的披風,一圈綿綿的白狐毛遮住半張臉。
王若芙沒睡飽,半閉着眼睛,生生被蘭苕搖醒。
“好姑娘,快醒醒,都要遲了!”
上山的路的确崎岖難行,積雪厚厚一層,踩下去能沒到人足踝,天上還密密飄着雪,一時半刻停不下來。
到了半山腰路更窄,馬車上不去,便隻能靠步行。王若芙一步一步跟在若蘭身後,台階陡峭,她走得艱難,倒是王若蘭一步一步很穩。
臘月前家家趕着燒香祈福,林景姿在最前頭,一路不知與多少家高門貴婦寒暄。王若芙跟着若蘭叫“高夫人”、“劉夫人”、“白夫人”,若蘊和若薔又跟着她叫,一溜兒像三隻學舌鹦鹉。
好容易到了禅房歇歇腳,王若芙倚在榻上想補會兒覺,才剛閉上眼睛,就聽見若薔拍她房門道:
“三姐姐!舅父舅母也在這兒!我想去找林家表妹玩,你去嗎?”
王若芙困得很,“你去吧,我不去了。”
蘭苕給若薔開門,若薔依着她坐,嘀嘀咕咕:“二姐姐去拜會陸家夫人了,四姐姐從來就不理我,現在你也不陪我玩……”
王若芙睜開眼睛,微蹙眉:“陸家夫人?”
王若薔點頭:“正是呢。過了年一開春二姐姐就要出嫁了,今天剛巧在這兒碰見未來婆母,可不得去拜會一下嘛。”
王若芙頃刻間清醒。
右威衛中郎将陸府,王若蘭的夫家。眼下看着不甚出挑,但蕭頌登基後,陸府的女兒錦儀會入宮步步高升,一路成為一人之下的貴嫔,接過皇後印。
也許錦儀就是下一個帝母吧。
太原王氏舉家逢災,幾乎無人幸免。惟王若蘭因夫家的昌盛,不止沒有受到牽連,反而一生榮華。
如果王若芙沒見識過陸府的手段與嘴臉,也許她會為王若蘭高興吧。
她凝神回憶着,無奈意識到,她知道的實在太少了。宮牆是封閉的,前朝多少鬥争,她隻能在枕榻間聽蕭頌無意地漏一句。
王若芙轉頭問若薔:“舅父舅母來了,那表兄呢?”
王若薔不明所以,“當然也來了啊,我還看見他了呢,在後院那幾株梅樹邊上,說是要取新鮮的梅枝雪水,搞不懂他又玩什麼花樣!”
王若芙很快起身,“走吧,陪你去拜會下舅父舅母。”
王若薔笑嘻嘻,“哎呀,還是三姐姐對我最好了!”
這一片禅房原本很清淨,隻是臘月裡接待了太多客人,顯出一股銅臭味來,熱鬧又熙攘。
王若芙把若薔送進林家表妹的屋子裡,然後獨自穿過一排平房,踏過後院前雜亂的草叢。
正巧,白雪紅梅下,有人朝她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