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芙想,她今生今世必将與陸府為敵,那是否意味着,她此生仍然要和王若蘭決裂?
她離開時,同正在外頭忙活着的李娘子道别,李娘子妥帖地送她到門口,手上還拿着剛簽過名字的禮單。
王若芙低頭看了一眼,李娘子人溫和秀麗,字迹卻是磅礴大氣,很有風骨。
她下意識歎了一句:“娘子字寫得真好。”
李娘子愣了一下,“閑下來也沒事幹,臨些書法大家的帖子,就當打發時間了。”
年節過後不久,王若蘭滿十六歲。她出嫁那日是個陰天,老黃曆翻遍挑出來的良辰吉日,偏偏天氣沉悶得過分,一直到中午陸府來接親,都不見一絲晴光。
陸府郎君貌相尚可,人也算耐心,雖文才一般,卻也規規矩矩地請人作了三首催妝詩。而後恭敬朝王岑與李娘子下拜,“愚婿陸晦,問嶽父嶽母安。”
李娘子側身避過他這一禮。王岑親自扶陸晦起來,笑道:“好,好,怎地如此客氣!”
說罷,他又回身揚高了聲音問:“姑娘可妝扮好了?”
府裡聽見王岑這一聲,便知道是該請王若蘭出門了。于是小厮并婢女一路向女郎閨房傳話,一聲疊着一聲:“請姑娘出門咯!”
恒府門前早備好禮炮,管家一聲令下,接連噼裡啪啦地響起來,好不熱鬧。
賓客紛紛上前道賀,王岑與李娘子謝都謝不過來,還是王崇與林景姿幫着招呼客人進門坐下,門前才不至于擁堵。
“延慶公主到!”
這一聲拖得很長,但甫一聽見“公主”二字的瞬間,所有人便像着了魔似的齊齊噤聲,轉身跪下,無人敢擡頭直視公主儀駕。
禮炮聲也停了,剩下一地鮮紅的灰燼,鋪在王若芙身側。她跪在林景姿身邊,心想,蕭令佩倒真是給足了她們家面子。
昨日在明光殿上就說要來,隻是崔皇後還不同意,王若芙還以為她磨不到崔皇後那句應允,不會來了。誰知哪怕頂着與皇後殿下天大的矛盾,還是攔不住延慶公主為朋友送嫁的誠心。
王若芙眨了眨眼睛,心口熱熱的。
蕭令佩并沒有下車,隻是讓女官傳話道:“殿下引王家女郎為友,今日王氏女出嫁,殿下特贈點翠頭面一副作添妝。願女郎與陸郎君琴瑟和鳴、百年好合。”
陸晦叩首謝恩,“臣,叩謝公主大恩,必将公主訓誨銘記于心!”
王岑雙手擡到頭頂,垂首接過那沉甸甸的金匣子。
如此大的排場,幾百人烏泱泱跪了一片,蕭令佩卻始終不能露面,于是所有人都跪那個冷冰冰的金匣子,跪來之不易的天家賞賜。
公主儀駕浩蕩返回,一片肅穆的人群又瞬間熱絡起來,觥籌交錯間滿是道賀的聲音。
王若蘭一身剪裁得宜的绯紅嫁衣,裙擺長長鋪了好遠,紅蓋頭落下,金線繡成的鸾鳳沒了日光的映照,略有些暗淡。
鑼鼓聲頃刻間響起來,喧天的喜樂、滿目的紅綢,女郎嫁衣豔灼如火,隻是沉悶的烏雲一罩,竟将天大的喜事活活罩上了三分陰氣。
厚重的紅蓋頭封住一隻鸾鳳,王若蘭踏出院門、踏過中庭,一路行至恒府牌匾之下。
李娘子已是滿眼熱淚。
萬人旁觀,李娘子硬生生将眼淚蓄在眼眶裡,斷續對王若蘭道:“記得好好侍奉婆母……一家子好好過日子,和和樂樂的,我與你父親就放下心了。”
王岑在一旁接話:“出了這道門,便不再是王氏的女郎了。既嫁為人婦,往後要學着幫婆母分擔内宅之事。”
紅蓋頭下傳來低低的一聲“是”。
王若芙心裡忽而很悶,與今日的天色一樣悶。
拜别完父母,王若蘭又來拜王崇與林景姿。林景姿扶她起來,溫聲道:“左右隔得也不遠,往後想回家來就常常走動。”
王若蘭的聲音此刻才有一絲顫抖,“侄女知道了。”
若芙帶着若蘊與若薔一道近前,拿手中的木闆輕敲陸晦肩膀。這還是洛陽婚嫁的舊例,新娘的姊妹拿棍棒輕打接親的新郎官,警示新郎不準欺負了新娘。
陸晦統統笑着應下:“幾位姨妹該打得重些,好叫我記着痛,往後都不敢欺負新娘子!”
一切禮節看似繁複,但結束得也快。轉眼間吉時臨近,王若蘭被人扶上花轎,徹徹底底地踏出了太原王氏的門。
王若芙目送她離開。王若蘭的背影始終挺直,在暗沉的天色裡,如同落入凡間依然高昂脖頸的一隻鳳。
若薔壓低了聲音,湊到她耳邊問:“阿姐,明年表兄是不是也會這樣來接你?”
王若芙啞然失笑,“你去問你表兄吧,阿姐不知道。”
誰知若薔一轉身,“去就去!表兄今日又不是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