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薔沒見着林世鏡,女眷席位與外間隔了一扇屏風,她們又是新娘子的阿妹,自然要在裡頭招待女客的。
不過雖是出不去,林家舅母倒是特意同王若芙與若薔坐到一起。若薔親親熱熱地湊上去,“舅母!”
林家舅母掐了下若薔臉頰,“年節裡吃胖了吧?臉上都圓滾滾的。”
若薔咯咯笑:“對啊對啊!冬天就是養膘的時節啊!”
林家舅母失笑,對王若芙道:“瞧她,怎麼都有道理!”
王若芙沒怎麼見過這位舅母,除去那日靜水園匆匆一面,其餘都隻在若薔口中聽說。
出身河東裴氏,是頂頂溫柔的美人,做的糖酪櫻桃很好吃。
裴夫人牽過她,動作很是輕柔,聲音也和緩:“從前景姿也不帶你來我們府裡,我今日總算是與你說上話了。”
王若芙有些不好意思,低低喚了聲:“舅母。”
“聽這孩子,聲音都這麼輕。”裴夫人溫聲問,“平日景姿管你管得很嚴吧?”
王若芙耳尖有些紅,她不大有與這般溫和的長輩相處的經驗,隻能輕輕道:“還好。”
若薔嘟嘟囔囔:“阿姐總是說‘還好’,舅母可别信,真的可嚴了!”
裴夫人笑道:“景姿什麼脾性我當然知道。你姐姐懂事,知道景姿這是為你們好。阿薔你該學着點。”
若薔低頭吃東西,“唔唔唔”地敷衍着。
王若芙悄悄擡頭看裴夫人。其實林世鏡同她長得很像,隻是裴夫人線條更柔潤,看着便更親和。
閑話半晌,宴席便散了。裴夫人一手牽若芙,一手拉着若薔,唇邊含笑,桃花眼彎成溫柔的月牙:“往後常來府裡玩,舅母給你們做糕點吃。”
若薔連連點頭:“我有空就來!”
王若芙便也隻能颔首:“多謝舅母。”
林家父子在前頭等她。隔了一扇屏風,王若芙隻能模糊看見一個颀長的影子,喜綢在那人身後飄搖。
然後林世鏡便轉身走了,賓客熙攘,他的影子彙入離去的人群裡,王若芙便看不分明。
第二日她從明光殿回來,照常要去書房給林景姿彙報今日所學,才剛進那間花繁秾豔的院子,便見寶瑛迎出來,蹙着眉道:“姑娘先回院兒裡歇着吧,夫人身子有些不爽利。”
寶瑛雖這麼說,王若芙卻是不能就這麼走了,她低聲問:“為何?是累着了嗎?”
“大夫說是這幾日倒春寒,夫人受了寒風。”寶瑛歎氣,“不過夫人又是操勞家事,又要顧着二姑娘出嫁,日日三更才睡下,又早早地醒來,鐵打的人也熬不住這樣啊!”
王若芙擡步往院裡走,“我去瞧瞧母親。”
還未進到内間,就聽見一聲接一聲地咳嗽。王若芙心裡一緊,掀簾子一看,林景姿倚在床頭,平日裡梳得齊齊整整的頭發如今散在肩頭,面色泛着青,唇色煞白。
王若芙印象裡的林景姿向來是挺拔的松柏,有她在,天大的風雨都潑不進恒國公府的大門。但如今她纏綿病榻,王若芙才發覺林景姿不過是個普通人。
林景姿撐着坐起來,聲音很啞:“今日都學了些什麼?閣老可有布置課業?”
王若芙跪坐在床邊,“鄧閣老今日仍教《晉書》,需将‘思危所以求安,慮退所以能進’一句擴寫成文。”
林景姿呼吸聲似乎比平日重些,說話也很吃力,“思危求安,慮退方進……你是如何想的?”
王若芙垂首,也并不瞞着林景姿:“太原王氏今日似是盛極一時,但從前的琅琊與陳郡二姓遠比我族煊赫,末了也都結局潦倒。母親,鄧閣老讓我作此文許是無心,但恕女兒冒昧,也許……我們确要‘思危’、‘慮退’。”
林景姿一時無話。
寶瑛忽然進來,手裡捧着一沓賬冊,“夫人,盧夫人與李娘子将東府年節裡清算完的賬冊送來了。”
林景姿又咳了兩聲,王若芙忙為她拍着背。哪怕病成這樣,林景姿也依然道:“拿來我看看。”
寶瑛歎氣個沒完,卻也拗不過林景姿,正要将賬冊遞過去,斜刺裡卻橫來一雙手——王若芙将那疊賬冊接了過去。
“母親,我想學着看看。”她仰頭看林景姿,很誠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