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二年的除夕夜,雪盡歸晴,王若芙一早醒來,紗窗外天色明朗,澄淨的藍映着綿綿的白雲,雪色将人間襯得更透亮。
蘭苕從外面推開窗,半個身子探進來,“姑娘!樓姑娘送東西來了!”
王若芙很快披衣起身,“送什麼了?”
這些日子都是她給樓府裡送東西,樓淩被管得嚴,哪怕是書信,都是由樓府的人看過再謄抄後送出來的。
今日樓家能往外送東西,倒是個好兆頭。
一翻開匣子,裡頭藏了隻銀墜子,用深淺不一的紫繩子串起來,倒是很精緻。
蘭苕還扒在窗邊,“挺漂亮的,是挂脖子上的嗎?繩子有點短啊,但系手腕上好像又長了。”
王若芙淡笑着收起來,“是挂在劍上的。”
蘭苕恍然大悟:“遠山紫!難怪呢,編繩都是一色的紫。”
王若芙将那銀墜子放進裝着遠山紫的劍匣裡,打算來日和樓淩見面了,再讓她親手綁上。
她問蘭苕:“家裡今日有多的魚嗎?”
蘭苕眨眨眼睛:“那肯定有吧?”
王若芙道:“挑一條大的,蒸好了送到樓府去吧。”
蘭苕嘴角抽動,“好姑娘,真難怪你跟樓姑娘混得到一起去。”
除夕家宴開席很晚,舉家都得等王崇從宮宴上回來,年年如此。
王崇風塵仆仆踏進花廳,林景姿為他解了大氅。
他甫一入席,先舉起酒盞一飲而盡,面上浮着喜色,“今日宮宴,皇後殿下親口稱贊了若蘭與若芙,聖上聽後,特賜她二人一人一卷《慶康九年文選》,我都帶回來了。阿芙,一會兒到爹爹書房來取。”
王若芙垂眸應是。
王崇坐下後,又悄聲對林景姿道:“聽聖上意思,明年是要擢我入中書了。”
旁人聽不見,王若芙卻坐得近,她聽見林景姿問:“聖上不是一向對咱們家淡淡,你也無甚突出功績,怎地忽然要升了,前頭不該還有人等着嗎?”
王崇神色一沉,“你倒是會掃自家人興。前幾年若不是我怕家中風頭太盛,不敢放開了行事,恐怕今日也不會是這般功績平庸之輩。”
林景姿仍是蹙眉,“世上之事,倘若忽然轉變,多半是有隐情的。主君還是當心些。咱們家謹慎避禍,躲了這麼些年,才一直繁盛到如今,還是莫要當出頭鳥,萬一步了王謝後塵。”
王崇聽罷,面上的欣喜也漸漸淡了下去,“這倒是……罷了,走一步看一步吧,總之聖上诏令既然下來,咱們又躲不過去。他若想讓我當這個靶子,我們倒真該想想如何應對。”
林景姿也颔首,“總之萬事小心,你背後是整個家一百多口人。”
王崇歎了口氣,自斟自飲,“年輕的時候不信邪,進士登科,以為自己要做番事業,誰知背負了這出身,竟是一輩子如履薄冰的命。”
宴散了,王若芙心事重重回到院子裡。
雖說深宮院落重重,許多事她不得而知,但“登高跌重”四字,她卻是再清楚不過。
就如林景姿說的那樣,萬一步了王謝後塵。
太原王氏不僅重蹈王謝覆轍,還更比王謝慘烈得多。
慶祝新年的煙花“砰”一聲在牆外炸開,蘭苕與碧山蹦跳跑出去,滿院都是銀鈴一樣的清脆笑聲。
王若芙裹着厚絨披風,仰頭看天上的流光溢彩。
今天當真好天氣,月色皎潔,星輝閃爍,燦爛的煙火怒放成百團花朵,映得滿城都是鎏金赤紅。
一道金線從天際落了下來,熄滅在王若芙腳邊。蘭苕拍掌大笑:“煙火選中了姑娘,姑娘往後日子光彩着呢!”
碧山領着一群人下拜調侃她:“芙姑娘大吉,芙姑娘大喜!”
王若芙勉強扯出笑,“好了好了,一人一片金葉子夠不夠?”
碧山歡歡喜喜地領着人去取金葉子,剩下王若芙立在院中,怔怔看着冷透的灰燼。
她倒真像煙火,轟烈地光彩過,最終還是墜落了、燒盡了。
大年初七,遠嫁的王若萱連着奔波了六天,總算行色匆匆地進了娘家的門。作婦人妝扮的大姐姐在門前跟盧夫人手握着手對望,唰的兩行淚就下來了。
“娘……”王若萱帶着哭腔,“女兒回來看您了……”
盧夫人不住點頭,“好,好!娘總算盼到今天了!”
午間,王若蘭也回來了,家裡又熱熱鬧鬧聚了一回。
盧夫人不知掉了多少眼淚,在席上哭道:“早知不讓你嫁去這麼遠,一年多也回不了家一趟,往後若是有了孩子,娘都未必能陪你生産……”
王若萱安慰她:“怎會?再說也不遠,我若給娘寫信,快馬加鞭三天也到了,娘定是有機會來陪我的。”
李娘子也道:“嫂嫂莫要太傷心了,你看阿蘭,雖是就嫁在洛陽,可這麼些日子來,也就回家這一趟。嫂嫂好不容易與萱姑娘見面一回,可别光顧着哭啊。”
這頭王巍忙着安慰哭成一團的母女,那頭王岑與王若蘭卻是淡多了。
王岑給王若蘭倒了杯酒,緩緩問她:“陸府如何?陸晦如何?”
王若蘭沒喝,隻答:“都好應付。”
李娘子給她夾了一筷子魚肉,“能應付就好了。天底下的姻緣不過如此。”
王若芙都默默看在眼裡。她倒沒什麼波動,若薔卻往她身邊一縮,大眼睛睜着,圓溜溜的,問她:“阿姐,你以後是不是也隻能年節裡回家了?”
王若芙淡笑,“我若不回家,你也可以過來。”
若薔眼睛一亮,“對啊!我去找表兄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