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面上說蕭子聲沒規矩,實際是諷刺王若芙身負婚約還與太子殿下不清不楚。換在從前王若芙怎樣也要憋悶個好幾天,但現在她已太累了。
她看着崔皇後,眼下這般強硬的女人,最後也漸漸消失在宮禁裡,靠着虛妄的神佛渡日。誰又比誰好到哪裡去?
王若芙面無表情道:“倘若臣女能選,此刻絕不會在章華殿。”
崔皇後冷冷看她,“你倒是好骨氣,但上一個這麼同孤頂嘴的女郎,如今已幽禁臨華台了。”
皇後殿下蜿蜒的裙裾拂過她身旁,帶起一陣幽冷的風,王若芙不自覺顫了一下,想起延慶,也想起樓淩。
王若芙這一生最大的願望就是不再重蹈覆轍,她曾一次又一次告訴自己遠離太極宮,可蕭頌用延慶與樓淩逼她。
延慶為她擋下過皇後的杖刑,是她上一世失去過的朋友,樓淩更是因救她才會背上殺人的罪名。
竟是一切天注定,她折騰這兩年,臨了還是走向了一樣的結局。
崔皇後走到她身邊,俯身道:“你不是和延慶關系很好嗎?她如今幽禁臨華台,一句話都幫不上你,滋味如何?”
王若芙垂眸道:“皇後殿下想聽我說什麼?”
說她從前信錯了人?不該和延慶關系好?應該早早認清宮中掌權的是誰,拜伏在皇後膝下?
她上一世與延慶分道揚镳,外人看來是站在了崔皇後這一邊,但崔皇後待她如何呢?
她每次來章華殿,不是照樣戰戰兢兢,生怕惹了皇後殿下不喜嗎?
崔皇後似乎很有興緻,又道:“子聲想納你為良娣,聖上不管這事,但孤會管。你從前與誰有婚約、什麼時候要嫁人,都已經過去了。太子想要的,孤自然會幫他拿到。所以王家女郎,你且記住了,自今日起孤不隻是皇後,也是你的長輩,你需拿出對待長輩的态度,忘了你從前與誰是朋友,今後,隻能站在章華殿、站在東宮身邊!”
她不等王若芙回應——本也不需要等,崔皇後沒有與她商量什麼,這是皇後殿下的示下,她隻需要遵從。
女官滅了宮燈,殿裡越發暗了。
王若芙死死攥着衣袖,仿佛有千斤的重壓凝成一條很細的線,從她頭頂劈下來,将她整個人切成兩半。
她知道,那根線上寫着“蕭”。
但凡在太極宮,但凡在蕭姓掌控下,無論她投向誰的麾下,她都永遠是臣,永遠要跪拜天下的君主。
夜色沉得可怕,章華殿的宮牆太高了,高得月光都照不進來。這一寸高貴的土地、神聖的殿宇,連日月都不能窺探。
王若芙擁衾坐着,很多念頭在腦海裡回轉。
她知道至少現在,不能使手段離開,她要親眼看着樓淩從洛陽安然離開。
第二日她等到了蕭頌,太子殿下行色匆匆,将樓淩的手信交給她。王若芙當着他的面拆開,她一目十行掃了一遍,樓淩寫得簡單,說她已經離開了樓府,暫住在城郊的一座别院。
字裡行間,都是“臨華台”的影子。想來蕭頌幫助樓淩,從頭到尾都是借的“臨華台”的名義。
王若芙問他:“接下來呢?”
蕭頌坐了下來,道:“宜早不宜遲。荀家雖沒什麼人,也因為荀襄本意是刺殺延慶所以不敢多說什麼,但人死了,家人總是怨恨的。樓淩若在洛陽長久待下去,又沒了樓府庇護,未來會遭遇什麼還不好說。”
王若芙開門見山問:“要多早?”
蕭頌直視她:“你若願意,可以是明天。”
她将那封信揪成一團,“什麼叫‘我願意’?”
“何必這麼緊張?”蕭頌将她緊握成拳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輕聲道,“不需要你做什麼,你好好地在這裡待下去,就夠了。”
“待過四月初十?待滿百日?”王若芙問他,“還是幹脆待到我死?”
蕭頌面色不變,王若芙追問:“太子殿下,林栖池不是您的同窗嗎?您就真的毀了這樁姻緣,一點也不顧他嗎?”
“那你又顧着他了?”蕭頌瞥她,“你重傷昏迷,怎麼不喊林栖池?”
王若芙面色唰地白了下來,登時語塞。
蕭頌仍在追問:“明明夢裡都在叫我,總是不承認,你到底在怕什麼?”
王若芙破罐破摔,沒好氣道:“因為我配不上你,我怕污了東宮的門檻!”
蕭頌一怔,微微搖頭道:“你真是荒唐。”
王若芙一句話懶得與他多說,“殿下過獎。”
她也算是大起大落過,眼下天大的事找上門都懶得動一下眉毛。還能有比這更差的境遇嗎?
大不了讓林景姿學鄧遺光,破财消災,盡早急流勇退,再早早把若薔和若葦都挑個像樣的人家嫁出去。這幾樁心事了了,她在宮内過成什麼死樣都無所謂。
不知過了多久,蕭頌敗下陣來似的,語調好聽得很,仿佛跟她商量:
“你寫封信給林栖池,我明日帶你去看樓淩。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