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滿十七沒幾個月的林世鏡陷入深深的沉思。
國朝女郎出嫁都不早,高陽公主足歲十八出降,延慶公主比王若芙大一歲,也不急着議親。原本林家是要等王若芙滿十六的時候再走議親流程,這樣到成婚那日她差不多過了十七。
隻是王若芙要他早一點,林世鏡便說服了父母,早早将聘禮擡進恒府的門。
是啊,她還很小。
林世鏡拍了拍她的背,聲音柔得像哄孩子:“好了,要不要午睡?”
王若芙埋在他肩窩,“嗯”了一聲。
林世鏡帶她進書房,整座園子裡除了主院最大的地方。王若芙環視一圈,幾排架子都擺不下的書,不禁道:“狀元還是有道理的啊……”
他拿她沒辦法,無奈道:“你從家裡帶了幾車的書過來,也别說我了。”
“對啊……”王若芙若有所思,“看來你還得多添置幾排架子。”
林世鏡拉着她到厚厚的毛絨毯上坐下,随便拿了本書下來遞給她。王若芙适應良好,靠在他身邊調整了個舒适的坐姿。
“我看過了,換一個。”她支使林世鏡。
林世鏡當真對她百依百順,邊翻邊道:“還說我,憑你那手文章怎麼也是個驚世之才,老師都說再給你二十年,他都未必比得上你。”
王若芙一般把這些都當林世鏡的漂亮話,說來哄她的,聽過就算了,這會兒她倒是想起件事,問道:“但其實很多都是母親幫我改過的,要說驚世之才,我夠不上,她才是吧?”
林世鏡遞給她一卷南行遊記,道:“我沒看過姑母的文章,不過聽阿爹說過一嘴,阿爹是覺得他的水平不及姑母。”
“那就是母親教我教得好吧。”王若芙翻開書卷,腦袋一歪又沒骨頭般靠在林世鏡肩上,“我覺得我也就湊合,勉強上得了台面。”
林世鏡嘴角一僵,“那每年探花之下的進士都得被你趕下台。”
王若芙一笑,“少哄我。”
“又說我哄你?”林世鏡怨道,“說什麼都是哄你?我嘴裡就不能有真話了?”
吵。王若芙拍他手背。
于是林世鏡不說話了,陽光從面前的紗窗漏進來,拉成一道長長的日影,将相依偎的兩個人包裹起來。
王若芙曬着雨過天晴最适宜的日光,鼻尖萦繞林世鏡身上熟悉的氣息,眼前的字漸漸模糊成一團,眼皮慢慢變沉重。
她歪倒在林世鏡懷裡,被他抱着陷入酣然的安眠。
懸在檐下的銀鈴清脆,院落外的流水潺潺,桃李間藏着莺燕啼啭,一切都那麼令人安心。
那麼适合讓她逃避這個世界。
王若芙睡醒時已是霞色滿天,玫瑰紫色的一道光恰好照在林世鏡臉上,王若芙很放肆地打量他,從俊秀的眉到多情的眼。
她第一次看清楚他眼尾一顆小痣,淺淺地印在那裡,光影淡淡掃過,愈顯得他那雙眼睛生得好,看過來是太動人。
林世鏡指尖動了一下,撫過她發端,“醒了?”
“還差一點吧。”王若芙黏在他身上似的,兩臂環過他的腰,“再閉會兒眼睛。”
林世鏡一下一下拍她脊背,“睡吧。”
王若芙徹底醒過來,将是霞落月升時分。
她望着紗窗外漸漸暗下去的天色,也望着一尺之外林世鏡逐漸模糊的臉龐,耳邊是風打樹葉的簌簌聲。她忽地想好了園子的名字。
她輕聲念:“半窗月落梅無影,三徑風來竹有聲。「注」”
白雲滿榻便高卧,欹枕詩成夢不成。「注」
林世鏡都聽她的,于是書房裡的燈點了起來。一片明亮裡,王若芙被他拉去題匾,寫“三徑風來”四字。
王若芙很無奈,“能先吃點嗎?剛睡醒,挺餓的。”
林世鏡刮她臉頰,帶得她睫毛微顫,“都備好了,寫完就去吃。”
……什麼道理!
王若芙心裡一團氣,下筆時不自覺狠了點,沒成想最後一筆落下,反而效果很漂亮。
她從前練字勻淨有餘,氣力不足,鄧閣老說是她脾性溫和太過的緣故,再有風骨的字也顯得憋屈了些。
如今倒是好了,一筆一畫全然舒展,可見執筆之人掙脫了從前的桎梏,寫得自由,且放曠。
林世鏡把那幅字曬到月光下,左看右看,然後嚴肅地看向她:“現在狀元之下的進士都要被你踹到台面底下了。”
王若芙還一怔,半晌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說她方才那句“勉強上得了台面”。
她失笑,“好好好,就你我上得了台面行不行?”
說罷,王若芙向林世鏡伸出手,“帶我吃飯去。”
林世鏡走過來,嘴唇在她鼻尖輕點了一下,然後牽住她的手,“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