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還未結冰,卻是獨特的瘦峭薄涼,一片竹葉悠悠浮在泉水上,襯得水色愈發清冽。
而更讓她驚訝的,是泉水邊停駐的一雙雁。
王若芙心尖蓦然一動,她想起前世林世鏡親手為她獵的一對雁——是死的,似乎箭矢穿眼而過。
林世鏡跟在她身後,輕聲解釋道:“怕死雁兆頭不好,就射了翅膀,留它們在别院養傷。誰知養着養着不願走了,大冷天的也留在這裡白吃白喝。”
那一對雁似乎聽得懂人話,林世鏡話音剛落,便劇烈地扇動翅膀,砸在水面上濺起巨大的水花。
王若芙被林世鏡一把拉到身後,聽見他漫不經意道:“脾氣還挺大。”
她順勢揪着他衣袖,揚臉問:“你讓高陽公主送來的那支雁羽,就是從它們身上拔的?”
“是啊。”林世鏡道,“可費了我好大一番功夫,濺我一身水。”
一雙雁又聽懂了,撲撲扇翅膀。林世鏡帶着王若芙跑遠,無奈道:“真是,惹不起。”
王若芙眉眼彎彎,挎着他臂彎,整個人偎在他身上,“我一開始還以為你騙我,沒有那對大雁呢。”
林世鏡歎氣,“是怕這對活祖宗進了恒府的門,攪得你們雞犬不甯,才一直放在丹玉泉。”
“放着呗。”王若芙笑道,“也不差它們白吃白喝的錢。”
丹玉泉這間院子侍從并不多,個個兒都安靜得很,不知是林世鏡提前吩咐過,還是林府的侍從格外有眼力見,見了王若芙都不叫“夫人”,隻是恭恭敬敬地叫“芙姑娘”。
跟“三徑風來”裡的侍從們一樣。
其實王若芙倒不甚在意這些,隻是有一日碧山改口叫她“夫人”,她聽得渾身不舒服,還是讓蘭苕與碧山照舊叫“姑娘”。
許是林世鏡聽了去,從那天以後,她在所有人口中都隻是“芙姑娘”。
暮色如女郎醺紅臉頰,玫瑰紫的霞光漂亮得有些媚氣。
泉水邊的梅樹下搭起篷子,置了一張美人榻,王若芙就手拿一卷遊記斜躺在上面。
濃朱豔紫的霞色灑在這個清清淡淡的人身上,林世鏡坐在榻邊,幾乎能看清她臉頰上細小的絨毛。
王若芙是柔軟的、細膩的,如天邊一片綿雲,黏糊糊地飄到他身邊,和他袖袍勾纏。
他眼睫忽而一顫。
她似乎察覺到他的眼神,把書卷往腿上一擱,問:“怎麼了?一直看着我?”
林世鏡把那卷遊記收好,擱在一旁的石桌上。
王若芙見他不說話,又用手肘戳了他一下,“怎麼了?說話呀?”
林世鏡沒給她收回去的機會,他攥住她手腕,直視王若芙,似乎要從那交疊起來的衣角看進去。
如同翻過重疊的濃綠荷葉,撥動那一角淡粉的芙蓉瓣。
林世鏡眉目低垂,流水潺潺裡,音調有些天然的缱绻,“我們是正經夫妻了吧?阿芙?”
王若芙幾乎是反射性地一跳,伸手捂他嘴巴,“你不要這樣叫……”
“為什麼呢?”林世鏡低頭看着她,“除了姑母,還有人這樣叫過你嗎?”
他神色很複雜,蹙起的眉好像有點兇,可眼神又是柔的,握着她手腕的力道也那樣輕,王若芙随時可以掙脫。
她忽然想,那我真的掙脫了呢?
林世鏡會對她生氣嗎?
他的底線到底在哪裡?
王若芙湊上去,在他頰邊很輕地親了一下,“你叫我什麼都好,不要叫我阿芙。”
曾經,也是她的夫君,一聲一聲叫她“阿芙”。後來他們結局慘烈。
她不想和林世鏡也這樣。她和林世鏡過得這麼好,上輩子的所有所有,哪怕一丁點的細節,都不要再來打擾她了。
她雙臂勾上他脖頸,遲來地答複,“是,我們已經成婚很久了。”
而後王若芙傾身靠近,她知道,并且接受将會發生的一切。
林世鏡掌心貼着她後腰,一路沿着脊骨向上,直到扣住她後頸。王若芙綿綿地跌進他懷抱裡,鼻尖盈滿了清淡的氣息。
他俯身,在王若芙柔軟的唇上印下了真真正正的一吻。
她嘴唇總是很涼,又是薄薄兩瓣,傳聞薄唇的人都絕情,可王若芙看向他時,明明那般似水缱绻。
他為什麼在抖。王若芙閉上眼睛,無端想,原來他也在緊張。這顆國朝的明珠,吻她的時候這樣輕柔、這樣生澀。
她舌尖輕勾了一下他下唇,在啄吻的間歇喚他,栖池,林世鏡,表兄,哥哥。
林世鏡動作頓住了。
王若芙在他懷裡擡起頭,早發的梅、青翠的竹、透徹的泉水與交頸的雁,天地間的一切都這樣坦蕩,見證他們動情地吻過,一次又一次。
她幾乎要落下淚來,解開束腰的絲帶,濕漉漉地望着林世鏡,答複他——
願意啊,我願意的,世鏡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