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你問我,同你成婚是不是情願的。今日換我問你,你呢?是自願的嗎?還是被逼無奈,隻能尋此下策?”
他不疾不徐地問着,絲毫沒有咄咄逼人的架勢,仍然令人如沐春風。
但王若芙像被魇住了,她呼吸慢下來,腦海裡一片昏花。
喉嚨仿佛被扼住,她想粉飾太平說“是啊,是自願的”,可望着林世鏡,他眼裡似能看透一切。
她明白,他早有答案了。
“我的确……目的不純。”王若芙放下了所有“敷衍”或是“僞裝”的想法,坦誠道,“但與你成婚,并非下策。我是真心願意的。”
“從何談起?”林世鏡打定了主意問到底,輕飄飄的語氣,卻逼得王若芙不得不剖開心扉。
她開始想,是啊,從何時開始呢?
十五歲生辰的那朵玉芙蓉?冬狩時扶她上馬歸家的那雙手?又或是因為他贈了她“遠山紫”?
追溯到更早,莫非是今生蓮華池初見,他一聲“三姑娘”,喚回了她痛不欲生的神魂?
不,都不是。王若芙心裡有一道渺遠的聲音。
不在今生,在更遙遠的前世,她心底最深處就埋下了一顆種子——從看見那雙林世鏡親獵的大雁開始。
那本該是一切的開端。
她偏過頭,無力地看向他,或許有許多該傾訴的,但此時此刻,也隻能說,很早,很早。
隻是陰差陽錯,他們短暫地相會,又因一道诏谕背道而馳,各走各路。
她知道沒有意義,但她仍堅持道:“我願意和你成婚,是真的。我想和你好好走下去,也是真的。”
紗窗留了條縫隙,生冷的秋風吹進來。林世鏡道:“我去關窗。”
王若芙按着他肩膀不讓他起身,“又不冷。”
說完,又往他懷裡縮了一點,雙膝折疊蜷起來,幾乎要溶在他身上。
林世鏡終于攬過她,腰間兩塊玉佩貼到一起,他們就這樣依偎着取暖,各有隐憂。
良久,他才問:“晚上回潇水巷嗎?”
王若芙輕輕點了頭,“回吧,回家。”
夜裡林世鏡咬痛了她,下唇的血洇到舌尖,她嘗出澀味來,推了下他肩膀。
他兩臂穿過腋下将她撈起來,指腹抹掉她唇上的血迹,淡淡問她:“疼了?”
王若芙搖搖頭。
林世鏡卻捏着下巴扳正她臉頰,輕輕吻過她眼尾,“疼了就說,你好像總是忍着。”
他溫熱的呼吸打在她臉上,王若芙軟得坐不住,兩條手臂無力搭在他肩上,漫無目的地想,有嗎?
好像有的。忍痛是習慣,她連着練兩個時辰的字時很疼,跪千秋殿台階時很疼,生阿瑰的時候痛到以為要見閻王。
但人人都笑着驗收她咽下痛楚之後的成果,沒人告訴她,疼了是可以說的。
王若芙懵懂地看着他,一股一股淚湧出來,綿延在臉頰上,滲透進被褥裡。
紗幔垂下來,燭火搖晃着,照出兩道緊緊相擁的影子。在蕭索的秋夜裡,在無情的神都内,王若芙與林世鏡如同并肩栽下的兩棵樹,泥土下的根系筋骨血肉都纏在一起。
從此,是為真正的結發夫妻。
王若芙低呼着:“不要……我不想要……”
她不想懷孕,不想要小孩。
林世鏡慢慢磨着她,抹去她眼角的淚,不停地重複:“我知道,我都知道,你放心。”
最後王若芙松懈下來,擁住他,“你不要恨我……”
“沒人恨你。”林世鏡一下一下拍着她後背,“睡吧,乖乖。”
暮秋初冬交際,天愈發涼了下來,“三徑風來”書房内,薰籠長日燒着,上頭鋪一層狐皮,狐皮上零星曬着幾株木芙蓉與秋海棠,水盈盈的花瓣被風幹,清冽的香氣逸散滿屋。
林世鏡才一進門,就看見王若芙靠在美人榻上,裹了條厚度适宜的鵝絨毯子,掀開半個角朝他招招手,“快過來!”
他脫了鞋挪進去,暖呼呼地跟她靠在一起,兩個人裹在一條毯子裡。
王若芙挎着他臂彎感歎,“今年也太冷了。這還沒下雪呢,下了雪豈不是要凍死了?”
林世鏡摘掉她臉頰上沾的睫毛,低聲道:“洛陽尚且這樣冷,往北便更不用說了。朝堂上快為這個冬天愁死了。”
今冬冷得過分,聽聞北方已然下了好幾場大雪,照這個勢頭下去多半要鬧雪災,到時糧食能儲存幾分,房屋夠不夠支撐,都是問題。
在王若芙印象裡,甘露三年的冬天确實很難捱。蕭頌一連數日輾轉六部,各地情報雪片一般堆在東宮案頭,舉國上下為北邊的雪災懸着心。
也是這個冬天,今上為天災熬盡了心血,隔年春便一病不起。
王若芙在三徑風來躲了這麼久,此刻才發覺,原來天地就快要換一位主人了。
林世鏡戳了她手肘問道:“你印象裡,今上是什麼樣的人?”
“今上?”王若芙疑惑,“沒頭沒尾的,你問這幹什麼?”
林世鏡不說話了,就這麼盯着她。然後王若芙投降,倆人心照不宣地,你不說我便不挑明。
她徐徐道:“一個陰晴不定的老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