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慈音從章華殿搬入長信宮,自此終日閉門不出,除去高陽公主外,餘客一概不見。
良娣徐釋真受封貴人,入主漪蘭殿。
帝姊高陽公主受冊齊國長公主,帝妹延慶公主受冊安國長公主,二皇子蕭領獲封越王。
八月半佳節過後,聖上下诏,命左威衛北上、千牛衛南下,護送被服糧草前往神光軍駐地。
九月初,左右領軍衛赴神都城郊演兵。
與改朝換代的消息一道傳入三徑風來的,是王若萱懷孕的喜訊。
王若芙對于“孕育”這事的态度仍舊是一團亂麻,自己都理不清,怕萬一情緒不好,讓家裡人掃興,她便沒回家恭賀,隻命小厮擡了三箱賀禮送回去。
楊渲還因這賀禮特地來了一趟。彼時林世鏡在千秋殿議事,王若芙在三徑風來逃避世界好些年,待客時竟是一萬分的生疏。
“長姐有喜,我沒回家去親自賀一賀她,已然是很沒有禮數了,姐夫還談什麼謝不謝的,真是折煞我。”
楊渲十分客氣,“姨妹出手太大方,這麼些貴重東西送進府裡,我是當真不敢輕飄飄揭過的。”
二人沒見過幾面,根本不熟悉,聊了兩句王若萱近況便再無話。
直到楊渲喝了口茶,問她道:“不瞞姨妹,其實我此番來,也是有事相求。不知姨妹能否透露一二?”
王若芙收斂了神色,“姐夫想問的是……?”
楊渲歎了一口氣,“姨妹也知道,我才來神都不久,金吾衛的水深,幾個月工夫,我的上峰同僚便換了一輪,我有心留意,猜測……是因那些人大半與崔氏有姻親關系。”
說完,他又苦笑,“崔府錯綜複雜,嶽丈也早提醒過我,若非萬不得已,千萬不要涉足風波中心。但如今因崔氏子弟被裁撤,副将之位有個空缺,中郎将給我透了個底,想讓我接替這個位子。”
王若芙微蹙眉,“姐夫是想問,這差事能不能接?”
“正是。”楊渲道,“妹夫如今也算是聖上心腹重臣,若能得他指點,想來我也能看得更清楚些。畢竟這幾日因為這事兒,我與阿萱都睡不好。她正在孕中,最忌諱多思。我們夫妻也是沒辦法,才想來問問姨妹和妹夫如何想。”
王若芙默然片刻。
金吾衛天子近侍,楊渲既被擢升,那一定是過了蕭頌的眼。蕭頌點了頭,中郎将才敢透露風聲。
他果然是要動手了。
楊渲來這一趟,自然不是要聽她的意見。王若芙應下,“待栖池回來,我問問他。”
“這便是最好了,有勞姨妹。”楊渲道。
臨走前,王若芙又忍不住隐晦提醒他:“姐夫,無論如何,咱們終歸要站在聖上那一邊。”
未來十多年,蕭頌都大權在握。這是王若芙最最确信的一點——若要平平安安地過下去,須得旗幟鮮明地投向他麾下。
盡管,盡管。
楊渲肅着臉色點頭,“這我定然是清楚的。再怎麼大的風波,這一時片刻都掀不翻千秋殿的龍椅。”
王若芙目送他離開,神色複雜。
林世鏡回來後,她又同他說了今日楊渲來訪的事。
他聞言含笑道,“你把我想說的都說完了。”
“所以,你想讓姐夫補上這個空缺?”王若芙問。
“聖上願意信任他,為什麼不呢?”
“好吧。”王若芙低聲道。
林世鏡俯下身來,掌心托起她的臉,王若芙始終垂眸,聽見他帶笑哄道:“又想什麼呢?我們芙妹?”
她沉吟須臾,問道:“你會一直站在蕭子聲那邊,對嗎?”
林世鏡正色,然後點頭。
他不會騙她。
自他出生起,念的就是聖賢書。他須得有宰輔襟懷,須得有赤忱之心,為臣之道“忠”字當頭,何況林世鏡效忠的,是一個足以名垂青史的英明君主。
王若芙喉嚨艱澀了很久,還是問出了口:
“那我呢?”
林世鏡忽然怔住。
王若芙想問,那我是不是一生與你綁定,也要做個忠義之臣?為了國朝,為了聖上?
一紙婚書種下萬年契約。你走的路,是不是就是我走的路?
在那一刹林世鏡遇到了今生最棘手的難題。
如果可以,他希望王若芙平安幸福,得償所願。
可王若芙的願望是什麼?
如果她的願望與他的路背道而馳呢?
他會放棄嗎?
她又會妥協嗎?
兩相僵持,俱是沉默。
直到窸窣卻急促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王若芙猝然回頭,瞥見一張熟悉的臉——
是蕭頌的親衛。
他滿臉帶血,右臂劃了一道長長的傷口,深可見骨。
那人跪下來的聲音近乎驚天動地。
“林大人!千秋殿有難!”
長夜死寂,秋風肅殺,黑雲翻滾,沉甸甸地壓在神都上方,每一個人的頭頂。
羽林衛在暗中變了陣型。
一泓刀光出鞘,萬道劍影凜冽。
崔太後在佛龛前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