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桃花下笑得凄涼,“我恨林世鏡,也恨你。”
王若芙不知道如何解釋,她心有苦衷,但她的的确确在這樁宮變當中獲利。
金吾衛直闖兩儀門,背後有她。
崔靜瀾橫死長信宮,背後也有她。
神武兩儀宮變中,她是無可辯駁的天子派。
延慶厭惡她,甚至恨她,都在情理之中。
原來最後的決裂不是因為高陽公主,不是因為少年時代的意氣不平。
不過是一切走到了這裡,自然而然要分離。
五月初五,王岑與李娘子帶着王若蘊離開神都。
恒府家産大半捐入國庫,仆役大都遣散了,剩下零星幾個,要麼是無處可去,甯可繼續跟在府中熬日子,要麼是自小就跟着姑娘們長大,舍不得走。
姚姑就沒走,她幫王若蘊把行囊放到馬車上,用袖子擦掉額上的汗。
王若芙悄悄過去,往姚姑袖子裡塞了幾張銀票。
姚姑忙搖頭,“三姑娘!這……您自己留着用吧!”
王若芙合攏她手掌,“婆婆安心收着,此去路遠,用錢的地方多的是。我不缺銀子的。”
姚姑千恩萬謝地收下了。
王若蘊換上一身素淨的窄袖,她也長大了,英姿飒爽立在台階之上,揚起的脖頸如一隻驕傲的孔雀。
她們此去一路向西南,投奔王岑從前的老師。
王岑略尴尬地摸摸鼻子,對王崇道:“以前靠着祖蔭掙個小官,每日喝茶點卯,當真是愧對老師的教誨。好在眼下家裡散了财丢了名望,不用那麼束手束腳。我便從地方小吏做起,也算勉強能做些實事。”
王崇拍拍他肩膀,“若有難處,随時寫信到太原老宅。哦,寫給阿芙也可以,她跟栖池定會全力襄助的。”
王若芙忽然被點名,回神道:“……我盡力。”
李娘子很周到,溫柔笑道:“哪能這麼麻煩他們倆?長兄和嫂嫂把餘下的家産大部分都給我們了,遇到什麼事,定然能自己解決的。”
說到此處,她又上前握住林景姿的手,“我從未給家裡幫上過什麼忙,現在竟還勞累兄嫂特地照拂我們……當真是過意不去……”
林景姿平靜道:“你們去那麼遠的地方,自然要多些打點的銀子。”
“是啊,客氣什麼!兄嫂有阿芙和栖池,我們家有阿萱和展宜,都有貼補的。”盧夫人也道。
一旁被攙扶着的老夫人四周望了望,“阿蘭還不來嗎?”
她話音剛落,馬車便遙遙從巷口駛來。
王若蘭一身錦葵紅的長裙,發髻上斜插點翠,珠光寶氣,娉婷而來。
她依次給長輩行禮,而後走到王岑與李娘子面前,侍女呈上幾枚金錠。
王若蘭道:“父親、姨娘,此去一路難行,女兒沒什麼能幫上的,隻能送些銀錢,當作阿蘊日後的嫁妝。”
說罷,她又對王若蘊道:“最後問你一次,當真不跟姐姐去陸府?”
王若蘊撇過頭,“不要。”
王若蘭勸道:“你一去西南,便再找不到神都裡的好人家了。”
“嫁進高門算是什麼天大的好事?”王若蘊毫不客氣,“二姐姐,陸府也算新貴,怎麼你每次回家連笑都不笑呢?你難道又真的開心?”
王若蘭怔住。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王若蘊冷着臉道,“我們家門楣已經破落了,我硬要高攀,以後隻有看人家臉色過活的份。”
王若蘭聽她這麼說,面色也冷下去,“那随你吧。”
一家三口上了馬車,老夫人慢悠悠地走上前扶着橫木。王若芙忽然發現她背影有些佝偻。
“一路當心啊。”老夫人顫巍巍道,“到了驿站就來信,來信啊!”
李娘子一聲聲應下來,“嗳。母親放心。”
載滿行囊的馬車緩緩離開綠波巷,一去不回頭。
老夫人站着看了很久很久,王若芙與王若薔一邊一個去扶她,卻見她眼底蓄了一汪淚:
“守了一輩子的家……就這麼散了……”
老夫人轉過身,神思恍惚,不停地重複着“散了”“怎麼就散了呢”……
林景姿上前安慰她。
王若芙便退後半步,與王若蘭站到一起。
“如今是侍郎夫人了,三妹妹。”王若蘭輕聲笑道,“那日玄武大街,我瞧見妹夫出巡,果真氣派,春風得意啊。”
王若芙無意多說什麼,隻笑笑敷衍。
王若蘭卻揪住她不放似的,“我以為你會裝模作樣恭維恭維我。”
“如果二姐姐想的話,我也可以。”王若芙平聲道,“陸将軍前途無量,姐姐在陸府必然花團錦簇。”
王若蘭微怔,半晌苦笑,“你倒不如小時候會讨好人。牙尖嘴利的,林栖池這幾年很縱容你吧?”
“不重要。”王若芙輕飄飄道。
王若蘭蹙眉,“不重要嗎?”
王若芙長舒一口氣,低聲道,因為我快要走了。
若蘭再度愣住,“什麼意思?”
“意思是,”王若芙淡笑,“我就要離開神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