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刹,王若芙的心情竟然是平靜的。
一塊懸在空中的石頭“哐當”落了地,那些所有惴惴不安的“未知”,最終還是判了死刑。
她後背發涼,那種不可逃脫、難以轉圜的,對命運的恐懼漸漸降臨。
她早知道,她阻止過。但一切仍是這樣發生了。
王若芙平靜得幾乎僵硬,她擡頭靜問:“與你有關嗎?”
蕭頌似乎早料到她有此一問,并不追究她的大不敬,隻搖搖頭看着她,誠懇而冷靜:“此事,我從頭到尾不知。我哪怕要動他,也不會是現在。”
國君的眼底毫無波瀾。王若芙忽而想問,林世鏡的死訊對他而言是什麼?
事實她也問出口了。
蕭頌負手答:“我不希望他在這個時候死。”
“因為你還沒有榨幹所有價值?”王若芙自嘲般輕笑,“二十年同窗,子聲,你聽見他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蕭頌漠然地看着她,“栖池最不該犯的錯,就是在我即位後,還當我是同窗。”
王若芙深吸一口氣。
原來一切歸咎林世鏡的忠心和太念舊情。
她平複心緒仰頭問蕭頌:“我舅父舅母知道嗎?”
“沒有。”蕭頌道,“軍報和信都被我壓了下來,除你我外,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先不要告訴他們。”王若芙咬牙道,“就當我求你。”
蕭頌聞言眉心微微動了一下,“自然。”
“還有,”王若芙深吸一口氣,“我要去江北,即刻啟程。”
蕭頌眉心慢慢蹙得深了,他無言半晌,始終不肯點頭。
江北水深,倘若死訊為真,林世鏡的遺骨說不準進了魚腹,也說不準沉入水底,總之,定然是面目全非了。
“何必呢?”蕭頌道,語聲竟有一絲懇切,“人死如燈滅,不如不見。”
王若芙隻是直直看着他,一字一字道:“我要去江北。”
面目全非也好,葬身魚腹也罷,她至少要去他葬身之地陪一陪他,給他立一座墳上一柱香。
叫他客死異鄉的結局,至少最後一程不如前世那般凄凄慘慘。
王若芙離開後許久,千秋殿的門又再次被打開。蕭頌從案牍勞形中擡頭,瞥見一抹水紅的影子,端雅淑女,正是昭儀陸錦儀。
“聖上為何事煩憂?”陸錦儀徐徐走進,“您面色似乎不大好。”
蕭頌平視她,緘默片刻後道:“栖池出事了。”
陸錦儀略一頓,“是指……?”
她見蕭頌微不可察地一點頭,心下亦了然,噤了聲。
“你此來所為何事?”蕭頌擱了筆問道。
錦儀平聲道:“近三月來父親與各地駐軍将領的通信,阿嫂為妾謄抄了一些,妾來呈給聖上。”
說罷,她從袖中取出幾封薄薄的紙來,遞給蕭頌。
蕭頌展開随意掃了幾眼,“僅這幾封?”
“阿嫂能找到的,隻這些了。”錦儀答道。
“有勞你。”蕭頌将那疊紙張收起來,又問她,“璨兒這幾日還發疹子嗎?”
錦儀垂手答:“已然好多了。”
蕭頌應了一聲,又低頭批奏章,随口道:“明日朕去看看他。”
等到第二日,侍女伺候陸錦儀起身時,問她是否需要仔細梳妝,陸錦儀卻是搖搖頭。
“你瞧着聖上如今忙成這樣,他真的會來嗎?”錦儀淡笑道,“不要把他的話當真了。”
“為何不當真?”
陸錦儀才要梳頭,背後卻忽然傳來蕭頌的聲音,侍女吓了一跳,忙不疊跪下叩頭。
“不必多禮,坐。”
蕭頌走到她身後,瞟了眼銅鏡裡端莊姝麗的女郎面龐,手裡拿起一把梳子,輕輕地為陸錦儀束起一縷頭發。
侍女适時退下。
堪稱靜好的時光裡,蕭頌手掌搭在她肩膀,忽而問她:“讓你盯着你父親動向,你心裡會怨怼朕嗎?”
陸錦儀伸手輕輕覆上蕭頌手背,“聖上是天下人的聖上,您要任何一個人做任何一件事,都是理所應當。妾鬥膽僭越,冒犯地說一句,妾與聖上方是一體同心,若一心隻向着母族,鬧出什麼外戚之禍,那妾當真是國朝千古罪人。”
她說這話的語氣很誠懇,姿态謙恭卻不卑微,盈盈望着蕭頌,眼底卻又是深沉平靜的。
蕭頌看得出來,錦儀要投靠他,盡管她并非一心一意,盡管她也有自己的算計。但君子論迹不論心,不是嗎?
他并不在乎錦儀究竟怨不怨,隻要她不敢反抗就夠了。
錦儀默默地偎進他懷抱,“隻是,偶爾妾也會愧疚,會很難受。畢竟父母生養之恩……”
蕭頌面無表情地拍拍她後背,“朕明白。”
“所以若父親真有什麼地方觸怒了聖上……”錦儀輕聲懇求,“還請聖上容他一條性命,隻讓他活着就夠了。”
蕭頌低眉,“會的。”
七日後,聖上下诏,進昭儀陸氏為貴嫔,代皇後印。
诏令曉谕四海那日,王若芙終于星夜兼程到了江北。
她剛過界碑,便看見遠遠有幾個穿官袍的人影,領頭的有些熟悉。
王若芙翻身下馬,數夜難眠,頭痛欲裂,她險些站不穩。所幸一雙手伸過來扶住她,喚了她一聲:“弟妹。”
她松一口氣,擡頭望見林世欽明顯見老的臉,喉頭微哽:“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