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年後,蕭氏皇族突然發覺了黃國公遺孤的蹤迹,派人尋到衛州。
桂恕無奈之下,将那個女孩秘密送到陵州,更名換姓,是為——
“李霜。”
“你的原名,應叫平蕪。”
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
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注」
李霜慢慢、慢慢扯出一個笑容,看向王若芙。
“那你知道,黃國公幼女生産時,為何而死嗎?”
王若芙心中蓦然湧起一個猜測。
“她死在圍殺莊國夫人案之後的兩個月。
“因為太原王氏奉聖命殺了莊國夫人後,又接了一道密令——追殺黃國公遺孤。”
李霜視線轉向桂俨:“這些你怎麼不說給她聽?”
“所以,我生來就是為了颠覆太原王氏而活。”
李霜,平蕪,惟一活在人世的黃國公後代,與當年被蕭氏皇族逼退的謝氏聯手,謀劃了幾十年。
從陵州到神都,她是埋在恒國公府的毒蛇,伺機咬斷太原王氏的喉嚨。
王若芙聽罷,神色自若。
她已經太明白,這個家族的惡、這個家族的孽。
但要她袖手旁觀嗎?
不可能的。
是人總有立場。李霜的立場,是她慘死的母親。她的立場,是從小撫養她、教她道理的林景姿,是她的妹妹們。
王若芙垂下眼簾,問她:“若蘊在何處?”
李霜一笑,“死了。”
王若芙眸光頃刻凜冽,“那遺骨,在何處?”
“被我丢下山崖,也許被野狼吞了吧。”
說完,李霜仰頭直視她,“你可以殺了我,給她陪葬。”
桂俨輕拍王若芙肩膀,低聲道:“聖上說,姑娘可便宜行事。”
最終王若芙沒殺李霜。
她被永久地囚禁在陸府的别業裡,與王若蘭的骨灰日夜睡在一起。
随着陸舜已死,李霜落網,日子漸漸走到了四月。
自樓淩率領援兵到鳳陰關後,北境捷報頻傳。
神光軍陸續奪回宜縣、春明、藍山、金谷四縣,如今距鳳陰關已不足百裡。
四月十一傍晚,林世鏡從兩儀閣回到三徑風來。
中庭月下,王若芙将一枚溫潤的玉放在他掌心。
林世鏡摸出輪廓,是他落在江北的那塊麒麟玉。
“舊的那枚修不好了,我隻能找了個工匠雕一枚新的,他手藝好,仿得還挺像的。”
他輕聲笑道:“禮物?”
“不止。”
王若芙又遞給他一張紙,上頭寫的字用金箔塗得微微凸起。
林世鏡看不見,那是一封大紅的婚書。
“……花好月圓,永結鸾俦。”
他一個字一個字撫過去。
一直到末尾,王若芙,林世鏡。并肩而立的兩個名字。
“你伸手,靠近我。”
林世鏡依言照做。
他先碰到了輕薄的絲綢,與精緻的絲線刺繡。
而後徐徐向下,摸到竹骨做的扇柄,與王若芙握着扇柄的手。
他輕輕地,從王若芙手中抽出團扇。
分明眼前仍隻有微弱的光感,他卻仿佛看見重重疊疊的朱紅裙擺,以及,珍珠簾下,一張美人面。
“我穿了嫁衣。”
王若芙牽着他手腕,撫過她衣袖上繡的鸾鳥芙蓉。
林世鏡心裡驟然下了一場綿綿的雨。
他記得七年前成婚那一日,王若芙的嫁衣上繡了九尾鸾鳳,八十一朵細小的芙蓉花簇擁。
“從前嫁娶,是奉父母之命,是躲昭陽之劫。”
“今宵,但為你我。”
王若芙遞一盞酒給他。
“天地日月為證,王若芙願與林世鏡結為夫婦。四海天下,無論身至何處,此心與卿同。”
字字回蕩林世鏡耳畔。
他開口,鄭重而輕緩:
“神明佛祖在上,林世鏡願為王若芙一生伴侶。浩蕩人間,無論困鎖何處,此心随卿動。”
交杯酒飲盡。
林世鏡輕輕将她擁入懷中,溫聲道:“山長水遠,一路平安。”
王若芙将臉埋在他鎖骨間。
隻這一刻。
在她重新踏上旅途之前,隻貪戀這一刻的溫柔鄉。
此去,仍是萬裡獨吟之路、九死一生之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