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緊緊抱住兩個孩子,低聲說道:“傻孩子,你們的阿耶不會有事的……他不會有事的。”
一旁的阮如晦看着這一幕,默默轉過身,不再多言。他深知阮如安的堅強,可此刻她眼中的痛楚卻讓他心中隐隐發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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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阮如安牽着兄妹二人的手,緩緩走到穆靖南的榻前。穆靖南面色蒼白,氣若遊絲,仿佛随時都會斷絕生機。
穆樂宸跪在榻前,恭敬地俯身行禮,随後輕聲喚道:“阿耶,樂宸來看您了。”
穆樂容也跟着跪下,眼眶微紅,小聲說道:“阿耶,您快點好起來……我們都等着您呢。”
阮如安看着這一幕,眼眶再次濕潤。她輕輕摸了摸兩個孩子的頭,聲音低柔卻帶着隐隐的悲痛:“你們的阿耶會聽見的,他……一定會醒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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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一旁的阮如晦将這一切看在眼裡,眉頭微微皺起。他向來不信天命,可此刻卻忍不住心生幾分祈願。
看着榻前跪着的兩個孩子,他心中暗道:姐夫啊姐夫,你就算真的放得下這江山,也放不下他們母子吧?
他轉過身,對外頭守着的李大監說道:“吩咐下去,若葉太醫還需要什麼珍稀藥材,盡管來尋我。”頓了頓,又補充道,“務必确保萬無一失。”
他跟随舅舅在邊疆經商多年,手裡還是有些奇珍異草的,若能幫的了他這個姐夫,也算物盡其用。
李大監躬身應是,匆匆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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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華如水,清輝灑了滿牆,寒風過廊,卷起幾許零落的枯葉。
阮丞相負手而立,沉靜的面容在燈火搖曳間顯得更加内斂深沉。他目光微垂,似是在凝視地上的落影,實則心緒如潮。
對面,鎮北王倚欄而坐,手中持一盞青瓷酒杯,神态閑适,卻自有一股沉穩的氣度。
“王爺,”阮丞相開口,語調低沉,“臣有一事相問,還望賜教。”
鎮北王聞聲擡眼,嘴角微微一挑,含着幾分漫不經心:“丞相何事請教?但問無妨。”
阮相素來謹慎,想問些話也實屬他意料之中。
阮丞相目光微擡,直視對方:“陛下聖旨之中,命王爺交出一半兵權。兵權為根本之重,王爺戍邊多年,深知其中利害。如今王爺坦然應下,臣實在不解。”
鎮北王聞言一笑,放下酒盞,目光微凝,語氣不疾不徐:“丞相莫非是怕本王心有不甘,有所謀算?”
曆朝曆代狼子野心想要登上那位子的人多了,可他卻不是那類人。
他若想要那位子,早在當年他大仇得報、先帝駕崩時便做了,哪裡需要這般苦心扶持皇兄?
他出身諸侯世家,将皇帝那位子的優劣看得很清楚。
不可輕易顯現喜好,需得費心平衡朝局,日日夜夜小心謹慎,更要提防枕邊人……
即使是皇兄那樣的性子,都免不得要納那麼多妃嫔入宮,更何況他?
于他看來,當上皇帝,可不是什麼好事。
阮丞相神色如常,波瀾不驚地回道:“臣無此意,隻是感佩王爺之決斷,心中不免疑惑。”
鎮北王擡眼望向天邊朗月,眼神中多了一分幽深:“丞相以為,本王當真不在意?”
“臣不敢妄斷。”阮丞相頓了頓,語氣中多了一分探究,“但臣以為,王爺定有深意。”
鎮北王輕笑,笑意卻未及眼底:“本王自是愛極了大權在握……但權勢、兵權不過都是過眼雲煙。如今本王所願,隻在朝堂之外。”
阮丞相微微一頓,眉頭輕蹙:“朝堂之外?”
鎮北王擡眸直視阮丞相,神色難得柔和:“本王所願,唯王妃一世安甯而已。她素來厭惡京城的喧嚣,隻愛山川草木。北境雖苦寒,卻也有無盡青山綠水。本王願意舍棄一半兵權,隻為能同她遠離紛争,平安度日。”
家中妻子如今正待産,又是個不喜熱鬧的性子,鎮北王自然是以她為上。
再說,這鎮北軍原本就是他覃家軍和原先的其他散落兵隊整編而成,他覃家軍原先不過是五萬人馬,如今劃了鎮北軍的一半走,他還活生生賺了兩萬人馬。
皇兄能給他這個保障,已經足夠講義氣了,他自然也不會奢求更多。
阮丞相聞言,沉默片刻,目光稍稍轉向廊外,語氣低沉:“王爺之情,令人動容。但戍邊多年,兵權不僅是守護邊疆之本,也是保全自身之利。王爺甘願交出一半,真能無愧于心?”
鎮北王笑了笑,語氣帶着幾分灑脫:“丞相,以江山為念,未必非得握緊兵權。守住北境,也未必全憑武力。況且……”他頓了頓,目光悠然如水,“本王若不交,皇兄難安。本王若交,北境仍舊安好,又可全皇兄心意。如此兩全,何樂不為?”
退一萬步說,如果将來的帝王真的有生出疑心對他們動手的時候,他也有把握能護佑妻兒周全。
這便也就夠了。
阮丞相垂眸沉思,眼神中卻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複雜。他低聲道:“王爺遠見,臣受教。”
鎮北王輕輕擺手,神色恢複幾分随性:“丞相,本王不過是看得清罷了。權勢雖好,終究比不上眼前人。若她安好,本王才無愧于心。”
阮丞相沉默片刻,最終起身作揖:“王爺高義,臣佩服。”
鎮北王一笑而起,随手拾起酒盞,一飲而盡,轉身離去,背影灑脫。
廊外寒風漸起,阮丞相目送其遠去,袖中雙手微微緊握,低語如喃:“終究是一場取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