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善若水,大道至簡,此刻彭明義就是說出“福兮禍兮”的話李青棠都不會感到詫異,這老先生分明是來教她如何全身而退如何獨善其身如何做人做官的,可惜啊,水在缸中,大道在君王手中,福禍無關先來後到,是她再平和也躲不開的。
“老先生明鑒,花都繁華,雖來數月仍眼花缭亂,眉目不清幾多混沌也是有的,先賢聖人的話如今對學生來說頗有些模糊了。”
“山水之間唯一氣,一氣定乾坤,俯仰之間隻一人,一人坐天下。花山單薄不比花都厚重,哭笑兩浮沉,悲喜一死生。殿下可知你身上缺什麼?”彭明義這是大禹治水、改弦易轍,約莫今日要把她摁下來,踏踏實實、安安穩穩的,誰家女子抛頭露面、身陷男兒險境哉?
李青棠不着痕迹地看了李仞一眼,淺淺道:“學生愚鈍,老先生是說學生過于冒失莽撞,少了沉着冷靜?”她自省道,“似乎确實如此,倘若學生沉着些,陳州一事不該是這樣的結局。”
李仞不發一言,好話歹話都不作聲,李青棠不大能摸清他究竟想要什麼,一來一回之間似乎也說了不該說的話,又似乎都是無甘緊要的。朝廷的律法有的叫人摸不着頭腦,譬如“欺君”一事,好像很多時候都算得上是欺君,又很多時候君王不在意,歸根究底無非是看君王的心情罷了。那彭明義想要什麼?斷不會僅僅是為了教她如何做人吧。
彭明義聽了後說:“殿下聰慧,殿下缺的是定力,為大事者,不可不定,不定則動,動則慌,慌則亂,亂則敗。蘇老泉《心術》篇雲,‘為将之道,當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然後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敵’,此亦是為人之道矣。”
“《道德經》第十六章雲,‘緻虛極,守靜笃,萬物并作,吾以觀其複’,又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那是淡泊,我說的是定力,”彭明義打斷李青棠脆生生的背書聲,道,“殿下不缺書卷氣,想在花山最不缺的便是書,可殿下讀許多書,看許多事,到底是紙上談兵、空言無補,這些書教人淡泊,教人明志,就是不教人如何有定力。”
是故?
彭明義此人不痛快,翻來覆去隻有“定力”二字,似乎就等着李青棠忽然開竅,悟出其中真意:“定力,老先生說的是遇事多想、多看、多思,老先生又說花都厚重而學生單薄,可得一個‘笃’字,”李青棠忽想起李景訓的“竹裡也”,她思而言,“《爾雅》釋笃,‘厚也,固也’”。《說文》言,‘笃,馬行頓遟’,頓遟則靜,靜則安,安則沉,沉則勝,遇事要緩,緩才能一片清明。”
“嗯~”這個回答該是能讓彭明義滿意幾分的,“殿下要知道,定力與淡泊之所以不同,是因為二者之間少了一味欲望,無欲無求叫淡泊無為,有欲有求才會有定力。殿下有句話說的好,就要一個‘笃’字。”
李青棠面露喜色:“學生便明白了,是老師說《禮》,内有《中庸》一篇,是說讀書要‘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也落在一個‘笃’字上,想來老先生也是想說這個。”這一回彭明義愣住了,他似乎在想二人的對話是如何說到此處的,而李青棠則愈發欣喜,她看向李仞,像個孩子,“父皇,彭老大人真厲害,父皇請彭老大人教青棠學‘禮’,他字字句句不提‘禮’,但字字句句歸于‘禮’,好生厲害,青棠受教,從今往後必然守一個‘笃’字,凡事三思而後行,多些定力。”
彭明義看着歡喜雀躍的李青棠,臉色有些難看,李仞聽了李青棠的話也笑起來,一旁的沈文英看準時候說話:“彭老大人乃是花朝一寶,上下千百年的厚重盡數藏在他心中了,而他老人家心中有把鎖,不輕易示人,臣今日沾了公主殿下的光,竟得以窺見其中字句,實屬難得啊。”
沈文英比彭明義歲數小一些,可也是華發蔓爬青絲的年歲,他身臨高位,所有的謙遜叫人看來更多虛假,但上頭坐的是李仞,又很合理,是谄媚亦可以是為臣之禮。
李仞與沈文英一來二去說了些沒用的話,看彭明義沒了說話的興緻,李仞看向原沛安,在原沛安“粉墨登場”的時候李青棠假作正冠,低頭喘了口氣,這地方待久了怕是要瘋魔的。
原沛安先行禮,李仞叫他起來後注意到李青棠的動作,便說:“青棠,取下來透透氣。”
李青棠微微一怔,回過神是在說她頭頂的官帽,便起身取下來遞給鄭安,颔首以作謝恩,又坐回去。
原沛安這人她見過,但更多是在杜寒英口中聽說,聽說此人有意交好,想來應當不會過于難為她吧,但誰知道呢,畢竟這屋裡坐着的沒一個好惹,尤其是彭明義說了那些文文道道、雲裡霧裡的話後,萬一原沛安也來這麼一出,神呐,不管是哪路的神仙呐,隻要是路過此處,煩請搭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