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竹和尚不見了。
也許不能說他不見了,畢竟他們在離頭寨不遠的山崖邊找到了他掉落的佛珠和一片衣袖。
出去找人的苗民帶回了東西,屋内的衆人看着,面色陰沉。
妮耶寨主拿着那串佛珠,冷笑道:“故意留下線索,是向三寨挑釁嗎?”
木伊卡滿面愁緒地歎了口氣:“沒想到,這才第一天。”
倒是金玉蠻有些疑心:“隻看到東西,沒找到人,現在就說是南海娘子的手筆,恐怕不能下定論。”
木伊卡道:“無論事情到底是怎樣的,他是被誰襲擊,眼下是死是活,對我們而言,虛竹和尚都不能參加明日的萬仙大會了。”
這才是對三寨而言最重要的事。
孫七依舊覺得難以置信:“以虛竹小師父的本事,怎麼會?”
木伊卡道:“因為他太年輕了,江湖經驗太少。這是我昨天一直在擔心的事,世上的事絕不是說你的本領高就能勝出一籌的,否則還有什麼比鬥拼殺?人人把自己的本事拿出來說一說,做個比較,弱的就認輸離去好了。”
這位老寨主敲了敲煙鬥,敲落了煙灰,想從煙袋裡再取出些煙葉來裝進去,可想了想還是放下了,隻抓着煙杆道:“南海娘子能夠在南疆掀起這麼大的風浪,讓咱們都束手無策,就是因為她的手段詭秘。她從不直接與咱們過招,而是暗地裡下手,她可能易容成任何人,出現在你身邊,在你放下防備時出手,而且一擊就緻命。”
“你若不能發現不對,或是中了圈套,再有本事也無濟于事。”
說到這個,金玉蠻也恨聲道:“就算你在她的偷襲下躲閃開,隻是受傷,可你怎麼能确定,突然對你動手的人,是被她攝魂法一時迷了心智,還是她易容成的敵人?有幾個人真敢下死手回擊?”
能夠讓你放下防備之心的,必然是最親近的人,萬一對方真死在自己手裡,有多少人能承受這樣的結果?
金玉蠻的婆婆雅烏就是因為錯手殺了自己的徒弟,才一人進山去的。
她始終記得,那一日落滿黃葉的林子裡,殘陽和阿婆身上的血都紅得刺目,在她年幼時常常抱着她的憨壯漢子被蠱蟲反噬,隻留下一具白骨靜靜躺在落葉間。
金玉蠻看着遊走在白骨間的蠱蟲,第一次對這種和自己朝夕相伴的“寶貝兒”感到惡心。
妮耶寨主道:“何況,南海娘子的武功極高,她本就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她還有很多屬下,動手時未必隻有一個人。”
孫七的眉頭緊緊皺着:“您的意思是,南海娘子的人混進來了?”
妮耶寨主冷冷地回道:“你應該問,她混進來多少人。”
金玉蠻有些煩躁地扣着自己的指甲:“咱們對南海娘子防範得緊,别處卻不見得。這些日子太多其他寨子的人過來,雖然他們都覺得帶來的是可信的人,可誰也說不清那些人還是不是他們。”
或許是連日的忙碌,讓木伊卡寨主的嗓子有些幹澀,他咳嗽了兩聲道:“人數不會多,畢竟人多了容易露馬腳。”
蚩老坐在妮耶寨主的左手邊,他蒼老、寂靜,像凝固的雕像,默默聽着他們議論,又像是已經睡着了,什麼都沒聽見,也就給不出任何回應。
同樣好像神遊天外的,還有梅大先生。
雖然昨日他還和虛竹說過話,好似十分投契,今天得知他下落不明、生死未蔔,梅大先生沒有半點傷懷的意思,反而對面帶悲色的孫七道:“生死,世間常事爾,何必為此悲傷?”
梅大先生道:“他自己選擇來到這裡,□□,他自己都不在意生死,你替他傷心也是多餘。”
孫七有些詫異地看着他,發現梅大先生神情坦然到冷漠,顯然是真的這樣想,忽覺荒唐。
虛竹本與南疆之事無關,是三寨下了三聖鈴,才因為自己的師父,被卷進來,千裡迢迢來到這陌生的三寨,這裡任何一個人他都從未見過,可他依舊來了。
如今他下落不明,所有人都在意他的生死,卻也都不在意他的生死。
這個小和尚好像真的是個無因無果、無緣無由的人,修行在寺廟裡,埋骨在深山中。
孫七長歎了口氣,知道很多事不能苛求陌生人去感同身受,就是他自己,又有多少是在為虛竹的境遇感到悲涼,還是為處境相似的自己感到無奈?
孫七決定再出去找一找,也許還能尋到些虛竹的蹤迹,總是一線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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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屋中的人都離去,一直沉默不語的蚩老才“活”了過來。
他昏暗的眼眸看向窗外,明明該是陽光明媚的上午,天卻陰沉着,樓下傳來調試蘆笙的聲音,也不知是誰的簧片出了問題,發出一陣刺耳的尖聲。
蚩老道:“這天色可不太好,像是要落雨。”
妮耶寨主走到他身邊,和他一起看着窗外,夏季正是草木蔥茏時,從木樓上看去,林濤如海,一點點推向山中,将山色也染得青碧,可再向遠處看,陰沉的天色下,遠山成了灰色,好像那些鮮嫩的翠綠漸漸失去了生機。
她淡淡道:“我在這裡看了快五十年的景色,陰晴雨雪,倏忽變幻,早已看慣了。”
蚩老道:“缺了智慧天王這個幫手,要對付南海娘子,你還有把握嗎?”
妮耶寨主道:“那小和尚不是簡單的人物,能夠悄無聲息地害了他,必然是南海娘子親自來了,她果然和廣德和尚一脈仇深似海,一天都不能等待,夜裡就動了手。”
“但這裡是苗寨,參加萬仙大會的都是蠱師,她既然親自來了,那該擔心的是她,隻要她的身份暴露,她就走不出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