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秦以慈的動作太大，一個精緻的小香盒從她身上掉了下來。

香粉散開，味道有些嗆人。

衛續打了幾個噴嚏後趕忙追了上去。

隻見秦以慈從書案旁的一個暗格裡拿出了一個小小的紙包。

秦以慈小心翼翼地打開紙包，裡面是一顆完整的糖。許是放得時間太久，現在已經看不出它原來的顔色了。

這顆糖是楊奕給她的。

那是楊奕第一次被允許和秦家人一起吃飯，那天的她很興奮，像是一個得到了心愛玩具的小姑娘一樣。一股腦地把自己的首飾往腦袋上堆。

她穿了一件最鮮豔的衣裳。

離開前，她對秦以慈說：“你爹願意和我待在一起了，我就知道他是愛我的。”

那樣子，秦以慈到現在都不會忘記。

她那麼開心地離開，回來的時候卻是挂着淚的。

秦以慈立刻迎上去扶着她，小小的身體不能撐太久，還沒到床邊便失力和楊奕一起倒了下去。

楊奕抱着秦以慈哇哇大哭，喊着鬧着：“秦斯聿他不愛我了，他不愛我。我打我，他當着所有人的面打我，我不要愛他了，我不要愛他了……”

那一刻，她又哭得像個孩子。

當下的秦以慈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是着急忙慌地哄着她。

直到後來她問符安才知道，當日楊奕吵着鬧着要和秦斯聿坐在一起，在飯桌上不停地給他夾菜，懷春少女一般靠在他身上。

她隻覺甜蜜，秦斯聿卻一忍再忍，最後實在忍不住怒氣，打了她一巴掌後将她趕了出去。

楊奕搖晃着秦以慈，“我剛剛嫁給他的時候，他最喜歡我這樣了，她說我是這世上最好、最乖的姑娘，他想要抱着我，一直抱着我。可是現在我隻是碰一碰他他都會皺眉，為什麼？他不愛我了，為什麼他不愛我了？”

她質問着秦以慈，秦以慈卻不知道要這麼做，隻是不停地順着她的背，以防她噎住。

這一次楊奕哭得比以往要久，等她停下哭聲的時候秦以慈的腿已經徹底僵硬了。

她先扶着楊奕站起身後自己慢慢倚着床站起身來。

楊奕回了回神後神神秘秘在袖子裡翻着什麼，不久後，她對秦以慈伸出了手。

以往這個時候，她就要把從秦斯聿那裡受的氣往秦以慈身上撒了，秦以慈下意識地用手擋住自己的臉。

可過了很久，熟悉的痛感都沒有出現。

她小心翼翼地露出一雙眼睛，看到楊奕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往下看，秦以慈才看到她手心裡一顆小小的糖。

“娘？”

楊奕揚揚下巴：“甜的，我特地給你拿來的。”

秦以慈記不清之後發生了什麼，一行清淚從眼角滑落。

“你不會餓了吧？你去找粼秋拿些吃的啊，這個不能吃！”衛續見秦以慈愣住上手就去把那顆糖給奪了過來。

他将糖随手一丢，掰過秦以慈的肩膀讓她看着自己。

“你又哭了？”衛續以為是自己惹哭了她，回頭想去看那顆糖，可卻不知道被自己扔到哪裡去了。

他頓感束手無策，“我……我再給你賣一顆好不好？我……十顆！一百顆也行！你别哭啊……”

秦以慈微微擡眼，眼前的衛續輪廓有些模糊。

她喃喃道：“我沒有娘了。”

衛續沒有聽清楚，“什麼？”

秦以慈猛得撲進了衛續的懷裡，“衛續，我沒有娘了，我以後沒有娘了！”

此刻，秦以慈的眼淚終于決堤，所有的情緒都在這一刻從心底噴湧而出。

她以為楊奕是套住自己的繩索，她以為楊奕死了她會解脫，自己所有的痛苦都會随着她一起被埋進土裡。

她以為，自己對楊奕沒有感情。

可是現在她才發現，那些她以為的繩索縛網也曾是一件抵禦外寒的衣裳。

葛氏那日的話說得沒錯，她不了解别人的過去就高高在上的想去拯救别人，點醒别人。

可對于楊奕，她看得到她的所有痛苦所有掙紮，甚至每天都在她的眼前上演，可她還是不理解她，避之不及，一味的想着不要成為她，沒想到卻落入了另一個深淵。

分明是因噎廢食卻自诩清醒。

“我對不起她，我對不起她……”

她又想起她出嫁的那日，楊奕像個瘋子一樣披頭散發地沖到她面前，抓着她的胳膊，指甲隔着衣服都幾乎要嵌進她的皮肉裡。

她哭喊着對秦以慈說：“帶我走吧，你說過要帶我走的，你不要丢下我！”

“他們要吃我，他們吃我的肉，喝我的血。”

“我要被吃掉了，阿慈，我要被吃掉了……”

之後，秦斯聿喊人來将她帶走。

那是秦以慈聽到楊奕說的最後一句話，帶着憤恨、恐懼、字字泣血。

她喊：“我被吃掉了，我被吃掉了！”

深宅大院将她吞下，一點一點的吮吸分食着她的血肉。

作為她血肉的一部分，秦以慈并沒有伸出援手，而是和其他人一樣，當了一個冷眼旁觀的看客。

過往的一切都一點一點浮現在秦以慈的腦海中，那些被深埋于心底的回憶接踵而至，打得秦以慈潰不成軍。

最後，她扶着衛續的肩膀幹嘔起來。

她的臉是紅的，眼睛也是紅的，整個人像是被蒸熟了一樣。

衛續被吓住了，他不斷地拍着秦以慈的背，看着她逐漸失神的眼睛後着急到直接在秦以慈面前跪下來。

秦以慈彎着腰，衛續跪下正好能讓她撐着身子以免撲倒下去。

“她說她被吃掉了。”秦以慈道，“她說她被嘔……”

這些天秦以慈都沒吃什麼東西，幹嘔到最後隻能咳出幾滴鮮紅的血。

衛續看着秦以慈素白孝服上的幾滴鮮紅隻覺得刺眼。

他捧着秦以慈的臉，聲音顫抖：“秦以慈你别吓我，你别吓我秦以慈。”

下一瞬，秦以慈整個人都癱軟下來，衛續立刻接住她，将她整個人都包裹在自己的懷裡。

這一刻他才發現秦以慈是多麼的輕薄，多麼的易碎。

他極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柔，因為太過緊張還帶着絲絲的顫抖，“我在秦以慈，我在，别怕。”

秦以慈眼中沒了往日的光彩，她靠在衛續懷裡。這個懷抱沒有心跳和溫度，卻能讓她漸漸平靜下來。

“衛續。”她聲音沙啞，仿佛帶着細小的顆粒。

衛續怕自己不能給她力量，重重地應了一聲。

“我在。”

秦以慈閉上眼，被淚水沾濕的長睫粘在眼下。

“我沒有家人了，我沒有最後一個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