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縣衙,也不知道往前走了幾步路。反正鐵蛋一路下來,又想看,又不敢亂看。他記得跑腿時那些富貴人家的話,潛意識裡覺得大人們是很重視規矩的,生怕他眼神亂飄就被人逮着了。
且說這慶澤縣衙門的布局,與朝廷秉持的皇宮作為天子所住的地方必須宏偉而華麗,突出其作為一國政治中心的建築理念相同,也嚴格遵循了均橫對稱的縱橫軸線的章制。
鐵蛋跟入角門,先看到了一個庭院,很空蕩,随後遠遠地瞧了一眼庭院後的大堂,鐵蛋知道那就是縣太爺審理案件的地方。鐵蛋戰戰兢兢地想,縣太爺是不是要在“明鏡高懸”的大堂裡,對他們這些人進行面試?
這顯然不可能。
張胥吏帶着他們繼續往左邊走,穿過了兩個小房舍,到了最後一個小房舍。鐵蛋小心地看了看,上面挂着個牌子,如果他認字的話,就知道上面刻了二字:
禮房。
禮房門口也站了一個人,張胥吏就是和他交接的,并且由他進門禀告。
“大人,人都帶到了。”那人往裡面躬身。
“開始吧。”
面試按照一個一個來。
鐵蛋一直告訴自己不要緊張,盡管他在看到一個又一個臉色蒼白的人走出來時,兩條腿都有點抖了。
一個人,面見縣太爺,還要被縣太爺問問題……
鐵蛋不敢想下去,他怕自己越想越害怕。
“李鐵蛋!到你了!”
鐵蛋:”……”
他僵着兩條腿走進那間小房間,裡面坐着兩個人,還有一個人站着。坐在最中間的那個,五官生的如明珠美玉一般,直照得滿屋生光。
撲通!
兩條腿跪下。
“草民李鐵蛋,見過縣太爺。”李鐵蛋重重叩首。
褚照哪怕已經習慣每一個人進來,都要磕一次頭,可也被鐵蛋那結結實實,像是整個人重量摔在地上的那一跪,還有恨不得把自己頭磕破的磕頭實誠度,眼皮跳了一下。
他膝蓋……還有頭。
真的不疼嗎?
“起來回話。”褚照威嚴地說。
見鐵蛋戰戰兢兢起來了,褚照看了崔師爺一眼。
崔師爺道:“你不識字,也不知道多少法律。所以縣太爺隻問你幾個問題,你要老老實實地回答。”
鐵蛋又跪下去磕頭:“草民遵命!”
褚照察覺出這個十四歲馬上要成丁的少年估計是不敢站着回話,便從心地讓他跪着回答了。他很感興趣地問:
“五月,正是春小麥要灌漿的時候。你們大榕村和隔壁村子因為争水,大打出手。此時,你身為公判人,你會怎麼做呢?”
縣太爺問的是很日常的問題,這種問題在平常生活裡常常發生。鐵蛋的呼吸慢慢平穩下來。
他想了想:“回大人,兩村為了争水而大打出手,應當看究竟誰有錯在先,還有誰先挑起争鬥,來決定處罰。”
褚照便把問題定的更加細緻了一些:“兩村争的水,有大半是在你們村子,你們村子的人為了将水全部引到自己村子的田裡,偷偷将水堵了。緻使隔壁村子沒有了水,于是他們來找你們村子幹架,你要如何處罰?”
鐵蛋想了想,道:“一條水源,大半在俺們村,小半的在隔壁村,本來就是共用。俺們村因為私利将水堵住,叫隔壁村的莊稼壞收,應當讓俺們村将水源立即疏通,再對隔壁村做出相應補償;隔壁村因此事幹架,雖然情有可原,但是方法不對,有壞鄉裡風氣,所以也要進行處罰。”
褚照又将問題定的更細緻:“隔壁村子沒有及時發現水源被堵,以至于春小麥灌漿晚了兩天,對于收成有很大損失。他們去你們村幹架,本來是為了讨個公道,卻一不小心将你們村子的一個人的頭打破了,還有一個人斷了腿,你要怎麼阻止兩村結仇呢?”
鐵蛋這才明白,為什麼之前那些出去的人臉色會那麼慘白。
這才第一個問題啊!便那麼難了!
鐵蛋不知道的是,前面一批的人根本不是由縣太爺親自問問題,而是縣衙出了考卷,讓他們在一定時間内完成的。
鐵蛋絞盡腦汁:“隔壁村應當支付俺們村被他們打破頭、摔斷腿的人的看病錢,一直到他們好起來為止。除此以外,他們家缺了勞力,隔壁村應該出人幫助他們。”
褚照點了點頭:“那麼,對于受傷的人的補償,勉強算是完成了。其他參與鬥毆的人,要怎麼做呢?”
“此事由俺們村而起,應當由俺們村去賠禮道歉,兩個村子坐下來,好好将話說開說清楚。”
褚照微笑:“隔壁村并不接受你們村的賠禮道歉。歉收已經完成了,他們恨你們村的人恨的要死,要求你們給他們每家五百文的賠償。”
鐵蛋幾乎立即想到這不可能完成,即使他明白五百文的賠償其實非常合理,可是對于莊戶人家,能一次性将五百文輕輕松松拿出來而不肉疼的,根本沒有。
褚照接着又道:“你們村的人不答應,因為公判人是你李鐵蛋,所以他們求你,看在鄉老鄉親的份上,不要答應隔壁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