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原飲、銀翹散、清瘟敗毒飲、升降散、解毒活血湯……
一夜之間,屋子騰空,街道嚴巡。明明正該是走親訪友的熱鬧時候,卻家家戶戶緊閉房門。
牆壁燎起煙火,家家院子曬洗被褥,每一隻火爐都在燒熱水,以供家人取用。
一個個防疫措施,出自褚照之口,再經由幾個被扣押在縣衙裡的坐堂大夫斟酌,最後由劉守備與楊大人負責執行——整個金華府剛結束洪澇,就立即響應起一系列救災防瘟。
這樣的行動持續兩天,藥商們最先發現了不對。
他們開始拿捏藥物。
有的試圖探聽官府收購藥草是為了什麼……
有的假稱藥草不夠,借機提價……
有的則心驚膽戰,面對心中那個猜測,惶惶想要帶着自己的萬貫家财離城……
而褚照,他站在小院裡,聽着明直和其鏡的禀報,思緒卻飄遠。岑元子找瘟神談話,也不知道談的如何了。
她拿走的人瘟……
當真是有人私自布下嗎?
“大人?”兩個小厮憂心忡忡。
褚照回過神,淺笑道:“無事。他們要擡價就擡價,之後秋後算賬,有的他們倒黴的。至于藥物,到底我們做了幾天準備,想必此時朝廷也收到疫病發生的消息了。”
縣太爺表示:提前做了好幾天準備的他,現在面對藥商擡價,根本無所畏懼!
“不是,大人……京上來人了。”
褚照的腦袋緩緩冒出一個問号。
京上來人,來的不是别人,正是昔日與褚照有共事之誼的張勳德張将軍。
“褚縣令。”張勳德将軍看着褚照的眼神複雜難言,“請吧。”
此時此刻,已然明白來龍去脈的褚照微微點頭:“勞煩張将軍了。”
張勳德将軍沒有說話。
他看着褚照吩咐下人收拾行裝,至于褚照他自己,則十分乖覺地上了中間一輛被嚴加看押起來的馬車。
“對了。”
原以為他們除了開場白就不會說第二句話,可就在這時,褚照又從馬車上探出頭來。
兩旁官兵立即拔刀,警惕地看着這個據說要拿回去問罪的縣令。
褚照在一片寒光冷厲中仍能談笑風生:“将軍,某為戴罪之身,但是這金華府,暫且不能離了我的人,可否能讓他們先留在此地,延後再随我回京?”
張勳德将軍冷硬道:“此事不勞褚縣令擔憂。金華府上下,也不是飯桶。”
聞言,褚照也隻能遺憾地歎息一聲。
虞小青沖兩邊天師府派來的道士和尚翻了個白眼:“滾一邊去!老娘自己會走!”
黑旋風難得是以人形出現,他輕慢地掃了那倆人一眼,有一句話沒說。
天師府?虛浮無力,皮下妄空,不過酒囊飯袋而已。
自從跟在褚照身邊,受了不少益處,修為大有進步的他,覺得自己現在一根手指頭就能把這群人幹翻!
不過大人顯然不希望他那麼做。
甯采臣急匆匆趕來,推開房門:“小倩!”
正在翻閱醫書的聶小倩有些訝異地轉過頭,那雙美目睜得大大的,似乎不理解他為什麼突然闖進來。
甯采臣三步并作兩步走到她面前,抓住她的手急切道:“小倩!京上來人了!他們來抓褚縣令了!你快跟我走!快跟我走!”
“京上來人了?”哪裡想到,聶小倩聽到這句,第一反應不是别的,而是關心褚縣令,“他們有沒有難為大人?”
甯采臣怒道:“他犯下那樣的大罪,自身都難保了!你何必還去關心他?如今天師府也派了人來,趁他們還沒找到你,你,你快收拾東西,跟我走!”
聶小倩搖了搖頭,輕輕将手從他手中抽出。
“小倩……”
“我說了,我會做牛做馬償還大人的恩情。”聶小倩凝視着他,“我的答案,上次如此,這次也如此。始終如此。”
“萬一那群人要收了你……”
“那小倩也心甘情願。”聶小倩的眉眼染上冷霜,面龐堅毅。
甯采臣的身形往後一跌,讷讷說不出話來。
“我沒有少瘟蟲。”
“我也沒有。”
但是就是這個答案,讓三個瘟神臉色全部鐵青起來。
岑元子靜靜站在他們面前,問出那個至關重要的問題:“如果這隻瘟蟲不是出自瘟神廟,又會出自何處?”
趙公明最先冷靜下來。雖說一個體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但是今日這纰漏,實在稱不上是他這個負責秋天布置瘟疫的神的錯誤,所以趙公明的頭腦是最清醒的。
“岑元子有所不知,我們瘟神廟的瘟蟲,也不是憑空變出來的,而是取自世間極毒、極邪、極濁、極惡之物煉成。隻是這世間能如我們這一般,對此類物之危害毫不在乎的少之又少,才很少有人能靠自己煉成瘟蟲。但這很少,并不代表沒有。”
春瘟張元伯深吸一口氣,按下在這個冬春交界的時間段,要與冬瘟鐘士季争論出現這樣的纰漏到底是誰的首錯的想法,道:“趙公此言有理。”
他道:“若那背後之人隻煉出一隻瘟蟲還好,總之這隻瘟蟲已經到了岑元子手裡。怕隻怕那人……”
鐘士季也歎息道:“怕隻怕那人手中還有瘟蟲,又發現金華府遲遲不見有動靜,于是再下毒手。”
岑元子眉目結上寒霜:“既然如此,還請諸公派出一人來,暫時鎮守金華府。”
聽到這話,三個瘟神面面相觑一會兒。從來隻有他們瘟神散布瘟疫的道理,如今卻要讓他們防止瘟疫擴散?可想想站在他們面前的是什麼人,偏生手上又握着他們的把柄,并不想自己前途受損的幾人,隻好接受了這個事實。
“——自該如此 。”
看到小院全部被清空,張勳德将軍才跨上高頭大馬,揮手道:“走!”
才出這條小巷,車馬就無論如何也前行不得了。
金華府因為褚照“礙路”損失了不少利益,于是忌恨在心的大姓名門不少,他們利用自己在朝中的人脈,狠狠咬了褚照一口。可是他們能咬褚照一口,卻阻止不了褚照在民間的名聲越來越大。
車馬就是這樣被百姓們堵住的。
“褚大人……”
哪怕經曆洪澇,百姓們也記得,是這位大人帶領他們平定暴亂,甚至讓他們在前知府手下,原本越來越水深火熱的生活,變得漸有起色。
“褚大人……”
道路兩旁的百姓們眼目含淚。
“這個褚定安!從來就會邀買人心!”有大姓子弟看到這一幕,剛回到家就忍不住破口大罵。
“行了,他都要去京上領罪了,在他那的人心再多又怎麼樣?”家中的長輩冷笑,“當初那東坡肉,不也是人心所至?聖人忌憚,朝中的大人警惕,他褚照就是再有心也無力。”
此人志得意滿:“此番他走,可就再也沒有回金華府搗亂的機會了。”